所以,鄭貴妃作序印書,在當時的人看來,完全是在搶皇后的風頭。用今天的流行語,是在"作秀".但鄭貴妃的這一次高調(diào)作秀,卻是在一個錯誤的時間,用一種錯誤的方式,犯了一個自己以及萬歷皇帝都會感到遺憾終生的錯誤。此后所發(fā)生的種種怪事,在某種程度上說,都是在鄭貴妃作秀的啟發(fā)下發(fā)生的。
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就在鄭貴妃作序印書之后不久,有一位名叫戴士衡的吏科給事中立即上疏,抨擊呂坤潛進《閨范圖說》,"結(jié)納宮闈"、"包藏禍心",請求盡快立皇長子朱常洛為皇太子,以絕他人之望。戴士衡的這個奏疏把呂坤作為主要的抨擊目標,而他的"以絕他人之望",所有的人都知道是指鄭貴妃和她的兒子皇三子朱常洵。相對于戴士衡,南直隸全椒縣知縣樊玉衡的上疏,則明確指出鄭貴妃作序印書是居心叵測,"將有他志".一時之間,輿論洶洶,但萬歷皇
帝一概不予理睬。
正常的途徑提意見沒有效果,那就采用非正常途徑。這是中國古代政治斗爭的一大特色。什么途徑?樂新爐的途徑,社會輿論的途徑,飛語的途徑。
貴妃的高調(diào)作秀,皇帝的裝聾作啞,啟發(fā)了有心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鄭貴妃不是會給《閨范圖說》作序嗎?那我就作跋。序放在書的前面,跋則置于書的后面。以這個跋來攻你這個序。
萬歷二十六年秋,也就是皇貴妃作序印書之后的第三年,有人以"朱東吉"為名,為《閨范圖說》作了一個跋。這個跋又名《憂危竑議》,洋洋千言,白紙黑字,在京師廣為流傳。這個《憂危竑議》其實是一份傳播政治謠言的傳單,也可以說是一個長篇飛語,所以被明廷定性為"妖書".
這個名為《憂危竑議》的"妖書"以一問一答的方式抨擊了一群人。
第一,抨擊編《閨范圖說》的呂坤。說古往今來,賢后哲妃甚多,你呂坤為何就首選東漢明帝的皇后馬氏?這個馬氏賢德的事情多得很,所以死后謚號為"明德",但你呂坤為何那么多的事跡不說,偏偏只說她由貴妃晉位皇后的事情?僅此一條,就可以看出呂坤編《閨范圖說》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為了討好皇帝和貴妃,為貴妃奪嫡制造張目嗎?
第二,抨擊為《閨范圖說》作序的鄭貴妃。說你鄭貴妃作序重刊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要在天下人面前亮相,在天下人面前作秀嗎?不就是在天下人面前表現(xiàn)你有才華,你和東漢明帝的皇后馬氏同樣的賢德嗎?你把皇后放在什么位置?這不是為自己做皇后、為兒子做太子做輿論準備嗎?
第三,抨擊一批在國本問題上態(tài)度曖昧的官員。《憂危竑議》指名道姓地說,呂坤與鄭貴妃的伯父鄭承恩以及其他多個官員已經(jīng)結(jié)成了同盟。這個同盟的宗旨,就是要干廢長立幼的勾當,就是要立鄭貴妃的兒子皇三子為太子。
有鑒于此,這個名為《憂危竑議》的"妖書"號召全體正直的官員和民眾聯(lián)合起來,共同揭穿、共同挫敗鄭貴妃的陰謀。
這可以說是自國本爭議以來的十多年間,火力最為猛烈、影響最為深遠的對鄭貴妃的攻擊。文官們有關(guān)國本的奏疏,只有皇帝看得到,只有內(nèi)閣大學士和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們看得到,如果皇帝"留中不發(fā)",甚至內(nèi)閣首輔也看不到。而這個"妖書"就不一樣了,幾天之間,全北京都知道了,幾個月之間,可以傳遍大明王朝的城市與鄉(xiāng)村,甚至可能傳到蒙古、朝鮮。這個影響太大了。
萬歷皇帝對這個"妖書"的出現(xiàn)極為惱怒,但錦衣衛(wèi)和東廠卻沒有查到關(guān)于"妖書"炮制者的任何蛛絲馬跡。"妖書"的作者署名是朱東吉,這是一個化名,誰也不知道這個朱東吉是誰。
萬歷皇帝只好"夜半傳旨",命廠衛(wèi)逮捕并拷訊吏科給事中戴士衡及全椒知縣樊玉衡,因為這兩人在貴妃作序印書之后曾經(jīng)首先跳出來,對貴妃進行攻擊。以萬歷皇帝的聰明,他其實很清楚,戴士衡和樊玉衡二人與這個"妖書"不可能有關(guān)系,但他氣不過這二人出風頭,于是借著這個"妖書"的機會,將戴士衡"永戍"廣西廉州,樊玉衡"永戍"廣東雷州,另外有一批官員也因為這件事情受到牽連。
但處置歸處置,卻抵制不了"妖書"的巨大殺傷力。無論是內(nèi)閣還是部院、科道,無論是外廷還是內(nèi)廷,無論以前對國本的態(tài)度如何,在《憂危竑議》也就是這個"妖書"出現(xiàn)后,幾乎都要求早日冊立皇長子朱常洛,以斷貴妃的圖謀,也免得人們再生懷疑,致使人心浮動。
這個"妖書"也對整個鄭氏家族產(chǎn)生了強大的壓迫力。鄭貴妃再也沒有了作秀的心情,她帶著皇三子朱常洵,在萬歷皇帝面前哭訴不已??拊V什么?可能是哭訴自己的善良好意受到歪曲,請求皇帝為她做主。鄭貴妃的伯父鄭承恩是鄭氏家族實際的首腦,見到"妖書"之后 "大懼",連夜進宮為自己辯解。還有鄭貴妃的哥哥鄭國泰,一再上疏,請求皇帝冊立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
對于鄭貴妃和鄭承恩的反應,萬歷皇帝可以理解,但鄭國泰的上疏,則完全出乎萬歷皇帝的意料。大舅子,你這個時候來湊什么熱鬧?他下了一道諭旨給內(nèi)閣說,關(guān)于立太子的問題,朕早說過自有主張,任何人不得再來騷擾,鄭國泰此時上疏,是何道理?
這時的內(nèi)閣首輔已經(jīng)不是蘇州的申時行,而是浙江寧波的沈一貫。沈一貫在給皇帝的答復中趁機說了一番語重心長的話。他說,鄭國泰此次雖然是違旨,卻可以看出他的小心謹慎和顧全大局,應該給予嘉獎。他又接著說:"國泰之意,一則欲闡揚皇妃之賢名,使無訛言;一則欲促使己家之福祥,使無后患。"(《明神宗實錄》卷539)
內(nèi)閣首輔沈一貫的這番話十分老到,他在暗示皇帝,也在暗示貴妃,立皇長子為太子,乃大勢所趨。如果想要保全鄭貴妃、保全鄭氏家族,唯一的辦法是早立皇長子為太子,既斷了鄭氏的念想,也可以平息人們對鄭氏的譴責。拖得越久,對鄭氏越不利。當然,也許有一句話沈一貫不能說,什么話不能說?皇上在世的時候固然可以保全鄭氏,一旦皇上不在了,這鄭氏還不像西漢時期的呂氏一樣被人收拾嗎?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萬歷皇帝也沒有辦法。經(jīng)過與朝臣的反復討價還價,終于在萬歷二十九年十月十五日,也就是這個名為《憂危竑議》的"妖書"流傳三年之后,萬歷皇帝立皇長子朱常洛為皇太子。折騰萬歷皇帝、折騰明朝近二十年的國本之爭,終于有了結(jié)果。
三、樹欲靜而風不止
但是,卻塵埃未定。因為人們?nèi)匀辉趽?,擔心鄭貴妃及其子福王朱常洵,乃至皇帝本人,時刻都在謀求翻盤。因為在封朱常洛為太子的同時,還封皇三子朱常洵為福王,而這個福王一直賴在京師,不去封地洛陽。在一些地方,還時不時發(fā)現(xiàn)贊頌所謂"皇三太子"的碑刻。有人認為,這或許就是鄭氏家族及其追隨者在制造更換太子的"圖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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