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水師軍艦
1895年,大年初一。李鴻章府門大閉,他下令不宴客,原則上也不見客。往年,這位北洋大臣必定是要接受官員拜年的。可今時不同往日,春節(jié)前三天,日軍兩萬五千人,已在山東榮成龍須島登陸。他苦心經(jīng)營的北洋水師,經(jīng)去年與日艦在大東溝一役之后元氣大傷,正窩在威海衛(wèi)不敢出戰(zhàn)迎敵。整個京城也籠罩在緊張的氣氛中,朝廷以戰(zhàn)亂未平為由,所有官辦的新春宴會,都廢而不舉。
臨潰滅前有人想的是仕途和女人
但這天他還是見了一些親信,比如羅豐祿。羅豐祿是北洋水師營務處總辦,曾出任李鴻章的英文秘書,他憑這層關系,前后張羅北洋水師的籌辦事宜,也算創(chuàng)建者之一。
羅豐祿注意到李鴻章的臉色之難看,是幾十年來沒見過的。正月初二,他將這一見聞寫信透露給了遠在福建的愛妾--自甲午開戰(zhàn)以來,作為北洋水師上層官員的羅豐祿,就將自己的家小從天津送回福建老家避戰(zhàn)。
羅豐祿還在信中說,就在大年初一,日軍炮轟山東登州城,百姓無辜于新年遭此橫禍,無言以對。整個春節(jié)期間,羅豐祿家書頻頻,與其說談及戰(zhàn)爭,不如說是在謀劃自己的各種退路。除夕夜,他寫信告訴愛妾,朝廷已采取了兩個大動作:一是宣布新的人事任免,派另一位大臣來經(jīng)辦北洋事務,等于是要分李鴻章的權(quán)。
羅豐祿自問自答,不知道以后會是什么局面,對自己的仕途走向問題感到恐慌;另一個舉措是皇帝派出大臣赴日本談判,羅豐祿認為,這可以說是去議和,也可以說是去賠款。他擔心的是,不管是議和還是賠款,如果不成,家小就不能重回天津團聚。
1月29日,也就是正月初四,威海衛(wèi)南岸炮臺失守。初五,日軍發(fā)起對南岸炮臺的攻擊,日本少將大寺安純被炮彈打死,這也是戰(zhàn)爭期間日軍唯一陣亡的將軍。
這一天下午,羅豐祿靜坐屋中無話,又一連寫了兩封家信給愛妾。他說日軍登陸之后,朝廷水陸兩軍都不去阻攔,現(xiàn)在日軍快推進到威海,陸軍將領中沒有一人愿站出來去扼守險要地帶。日本人常說中國如死豬臥地,任人宰割,現(xiàn)在看來說的沒錯。今天威海如此,過不了多久天津可能會遭遇同樣的命運。
初七,北岸炮臺淪陷。到了正月初九,日軍占領威海衛(wèi),北洋水師駐地劉公島的通訊被完全切斷,幾成孤島。日軍致函北洋水師提督丁汝昌勸降,丁汝昌不從。這一天,羅豐祿思考的依然是自己的仕途。他寫信給愛妾說,如果北洋水師潰散,他管理的營務處也將裁撤。但請愛妾安心的是,中國不可無海軍,朝廷正在海外訂購新的鐵甲艦,只要有船,他就有官做。
經(jīng)商賭博買春一個都沒少
還在半年前,也就是1894年5月,李鴻章登船校閱這支花費三千萬兩白銀建成的豪華艦隊時,看到的是北洋各艦及廣東三船雁行魚貫,操縱自如。其中經(jīng)遠一艦,十六發(fā)炮彈打中目標十五發(fā)。到了晚上操練,水師萬炮齊發(fā),起止如一。英、法、俄、日各國均有武官前來觀摩,對李鴻章稱贊北洋艦隊節(jié)制精嚴。
但回國后這些武官對北洋水師的評價并不如此。日本人說在軍艦上看到滿目垃圾,英國人說在炮膛里不小心看到了藏起來的鹵肉米飯。水師中也有人承認,每逢演習就預量攻擊碼數(shù),設置浮標。炮擊時只是船動,目標靜止如泰山。
不僅如此,按律總兵以下不準上岸生活,要終年住艦,水師提督丁汝昌不管這些,他登岸在劉公島蓋屋,還出租給水師將領,甚至有一次他與官兵聚眾斗竹牌被洋人看到。
提督以下,福建官兵對淮系出身的丁汝昌多不買賬,開出軍艦走私者有之,趁冬季巡視南洋時赴香港買春玩樂者有之,貪墨軍餉者有之。有的高級將領不滿西洋總教習嚴格的督操,還設計驅(qū)逐洋教習。
總之這支艦隊到處充滿著謊言,李鴻章以武夫難拘繩墨的理由寬慰自己與質(zhì)疑者,睜只眼閉只眼,直到對日宣戰(zhàn)前一天晚上,才嚴厲地電告丁汝昌要各船留火,不準回家。一直到北洋艦隊戰(zhàn)敗,李中堂也不得不編造一個又一個更離譜的謊言,來為自己的下臺找尋穩(wěn)妥的空間。這一系列的丑聞只有熟悉北洋水師內(nèi)情的人知曉。而現(xiàn)在,它露出真容了。
將"關系戶"調(diào)離戰(zhàn)場
正月十二,劉公島上數(shù)千島民集會請愿,哀求生路,經(jīng)撫慰散去。
第二天凌晨,13艘魚雷艇擅自沖出基地逃亡,不是被擊毀就是擱淺,這一突發(fā)事件造成島上人心大亂,兵勇持槍過街,揚言找丁汝昌討生路,言外之意就是投降。
正月十四,再次爆發(fā)萬人兵民請愿。丁汝昌承諾如果三天后援兵不到,各位可以自作打算。北洋水師已軍令廢弛,丁汝昌幾次下令用魚雷將"鎮(zhèn)遠"艦轟沉,以免落入日軍之手,結(jié)果無人執(zhí)行命令,軍官們害怕將這艘曾被稱為"世界第三艦"的鐵甲艦轟沉后,會激怒日軍--他們已經(jīng)做好了戰(zhàn)敗后,日軍來接收該艦的打算。
三天后,丁汝昌從軍需處取來鴉片,在提督衙門西辦公廳后住屋內(nèi)吞煙自盡。正月二十三,日軍登陸劉公島,北洋水師覆滅。作為專屬翻譯,羅豐祿留在李鴻章身邊,并經(jīng)歷了其后李鴻章赴日簽署《馬關條約》的全過程。
羅豐祿的侄子本是北洋水師士兵,他也在戰(zhàn)爭中保全了性命--是羅豐祿在戰(zhàn)前的一番"運動",將侄子從戰(zhàn)艦上撤了下來。并不需要直白的說項,羅豐祿只是問了丁汝昌一句,"侄子久未來信,不知近況如何?"丁汝昌就將這個"關系戶"調(diào)動到了安全地帶。對于軍事,他們或許一直不解。但說到中國式政治,他們的心得無人能及。
據(jù)《每日新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