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市長安區(qū)的張季鸞墓新華社發(fā)
大西北網(wǎng)5月21日訊 據(jù)華商網(wǎng)報道 1942年,有“健筆救國”之譽的一代報人張季鸞,被隆重公葬于今天的西安市長安區(qū)。70多年過去,如今的張季鸞墓日夜受著豬場和磚窯的侵擾。經(jīng)各界呼吁10年而未獲解決,而他的故土榆林,期盼著游子的回歸。無論張季鸞的墓地何去何從,民間的紀念始終不絕如縷……
2014年5月7日,榆林東沙。風大,但已不及張季鸞1934年在《歸鄉(xiāng)記.》中描寫的,“隔著榆溪河,遠望沙丘起伏……目力所及,有看不盡的烽墩,沙隨風舞。”經(jīng)80年變遷,當年榆林城外這沙丘連綿處,已有樹木成林,規(guī)劃中的“張季鸞公園”就在其中。如一切順利,今年清明,“報界宗師”張季鸞就該魂歸故里,離開他那位于長安、日夜被豬場侵擾的墓地,遷葬于此了。
但是,“就像一壺水已經(jīng)開了,又被澆了一瓢冷水。”因一份《關于進一步加強新建改擴建紀念設施管理的通知》,已醞釀至少3年的“張墳”遷建事宜,如今又停滯下來,命運未卜。
“健筆救國”
一代“報界宗師”歸葬長安
今年78歲的李賦英已記不得當年那場盛大的公葬典禮。那是在1942年9月,舅舅張季鸞先生辭世的第二年,她還不滿6歲。后來成為水利專家的李賦英記得,幼年時,母親年年帶她給舅舅上墳,從西安城到長安縣(今西安市長安區(qū)),雇輛馬車,要整整一天才能返回。
1941年9月的中國,焦土成片,抗戰(zhàn)正酣烈。《大公報》總編及社論主筆張季鸞,因為抗戰(zhàn)憂勞成疾,而“忘劬積瘁,致耗其軀”,以國士之身,在重慶離世。
對張季鸞的去世,國民政府給予“國葬”之禮,并發(fā)令褒揚,于右任擔任公葬籌委會主任委員,林森書寫了“文行同欽”的挽幛。共產(chǎn)黨也給予張季鸞高度評價。毛澤東發(fā)來唁電稱張季鸞是“堅持抗戰(zhàn),功在國家”,周恩來夫婦及董必武發(fā)來唁電,稱譽他為“文壇巨擘,報界宗師”。作為“民國陜西三杰”(另兩人為李儀祉、于右任)之一的張季鸞,是影響了中國和世界新聞史的杰出報人。
張季鸞和西安淵源頗深。1936年,西安事變爆發(fā)。張季鸞主持《大公報》,為促使事變和平解決,以利于抗戰(zhàn)大業(yè),曾接連發(fā)出多篇社論,其中一篇“給西安軍界的公開信”,曾由飛機在西安城中廣泛散發(fā)數(shù)萬份,促進了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健筆救國”,所言不虛。
張季鸞墓南邊是種豬場本報記者江雪攝
1942年,經(jīng)陜西各界吁請,張季鸞歸葬西安。起始,停靈柩于興善寺,當年9月,公葬于長安縣竹林寺(今長安區(qū)竹林村)。張季鸞歸葬,蔣介石曾先后三次到陜西致祭。在興善寺的一次,據(jù)觀者描述,蔣介石站在人群中,發(fā)色灰白,“神色并不甚悲戚”,“似有慰悅之意”。
然而,世移時移,經(jīng)70多年的時光流轉(zhuǎn),張季鸞墓遭遇了從興盛到荒涼衰敗,最終與豬場、磚窯為鄰的悲涼境地。
墓頂曾被揭開“兩袖清風”,煙斗麻將陪葬
在李賦英的記憶里,舅舅張季鸞的墓地,最初占地40畝,建成之初,曾有部隊專門看守。從長安區(qū)興教寺往東,走過一片開闊的田野,沿臺階拾級而上,柏木蕭蕭,石碑林立。石碑上的題字有蔣介石、林森、于右任等人。然而,張季鸞畢竟屬于“舊時代”的人。1950年代,形勢開始變化,尤其是文革開始后,張季鸞的后人,包括外甥女李賦英一家都處在風雨飄搖之中。李賦英同時也是水利專家李儀祉的侄女,因“家庭出身”,她的兄弟姐妹,六人中就有3人自殺,都是學有成就的專家……
而張季鸞的墳墓,就那樣荒蕪下去了。據(jù)李賦英說,那10多年里,家人根本不敢去祭掃,一直到文革結束,她才又替代母親去為舅舅上墳。
此時,墓地里參天的柏木都不見了,石碑也只有殘留的碎片。李賦英向周圍的村民尋訪,才知道柏樹多因“大煉鋼鐵”而被砍,石碑則早被當做“四舊”砸壞。據(jù)說,墓頂也被揭開,但因里邊的陪葬品有一個煙斗、一副麻將,一如張季鸞生前的兩袖清風,于是被重新掩埋了。
此情景,在1996年被本地一位記者發(fā)現(xiàn),并在報紙上做了披露,才引起了海內(nèi)外關注。
1999年,在香港的張季鸞獨子張士基,通過女兒張哲子和李賦英聯(lián)系,請她幫忙修繕父親張季鸞的墓地,并寄來了1萬美元。李賦英本身是工程師,墓地的設計和建設對她不成問題。她要做的,是先打報告向政府申請要一畝地。最終,當時的長安縣政府責成有關方面,“免費提供耕地一畝,由親屬自費修建。”接下來,李賦英用心規(guī)劃,費用緊緊巴巴,在當年秋天完成了張季鸞墓地的整修。
修葺了墳塋,豎起了石碑,在村民邢炳年的幫助下,還找回了墓前原有的石臺。此時的張季鸞墓,雖然周遭還是荒野,但畢竟比過去整潔多了。伴隨著媒體的關注,李賦英寄希望于政府能給張季鸞墓“縣文物保護單位”的待遇,但她的希望落空了。
張季鸞墓地東邊的磚廠本報記者江雪攝
保護呼聲絡繹不絕十年無具體改善
根據(jù)張季鸞新聞研究會會長蔡恒泰先生提供的資料,2000年2月,西安市人大代表白瑞提出了對張季鸞墓進行保護的建議。對此,當時的長安縣政府答復稱:“將責成縣文管辦、杜曲鎮(zhèn)政府等部門認真辦理”。
這個答復中也提到了張季鸞墓的狀況,在“文化大革命中慘遭破壞,殘碑流散民間。近年來,常有海內(nèi)外親友前往祭奠。墳園僅存三分之一墳頭(毗鄰磚廠取土所致),坡地因劃歸村民耕種,長期荒蕪”。
據(jù)了解,當時的杜曲鎮(zhèn)政府,也曾設想修一條連接張季鸞先生之墓和附近的朱子橋?qū)④娔?、興教寺的旅游道路,并向外界表示歡迎“投資”,但其后就沒了聲響。
2002年,陜西省記協(xié)主席尹維祖再次在省政協(xié)會議上提出關于保護張季鸞墓地的議案,當時的政府復函表示:會將其列為“縣級文物重點保護單位”。
然而,此后“縣級文物重點保護單位”不僅沒有落實,2004年,杜曲鎮(zhèn)引進的大型種豬場項目,就被選址在張季鸞墓地南面的正前方。生前被褒獎為“志行高潔”的張季鸞先生,就這樣開始與豬場為鄰了。
2011年9月16日,西安市委督查室發(fā)文:“關于改善張季鸞先生墓地周邊環(huán)境和恢復紀念碑亭的情況匯報”中,這樣描述了張季鸞墓的周邊環(huán)境:
“墓地東側(cè)為王莽街道韋四村一家私營磚廠——西安華英建材有限公司,建于2005年,占地70余畝。墓前方有東韋村于2004年9月引建的陜西省東韋竹園種豬場,占地50余畝,總投資800萬元,2007年被省上確定為省萬頭瘦肉型生豬繁育基地。”
在此前后,關于保護張季鸞墓地的呼聲絡繹不絕,但并無具體的改善。2010年,省記協(xié)主席尹維祖建議:“張季鸞墓年久失修,導致陵園周圍環(huán)境日趨惡化,緊靠墓地又辦起規(guī)模較大的養(yǎng)豬場,使前來祭掃和參觀的臺、港、澳及國外政界、文化界、新聞界嘉賓嘆息不已”。
幾乎所有的關注者都認為,要“從源頭上加以綜合治理,必須拆遷現(xiàn)有養(yǎng)豬場,美化墓園周圍環(huán)境”。
但是,關注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一份報告中稱:2008年,杜曲鎮(zhèn)政府多次與豬場協(xié)商,已初步同意搬遷,新址規(guī)劃已好,但杜曲范圍內(nèi)沒有建設用地指標,土地置換需上級審批,當年核算,搬遷需要500萬元,政府無力承擔。
報告也顯示,長安區(qū)政府負責人曾多次到現(xiàn)場調(diào)研查看,并召開專題會議,但最終,因提出的保護方案中,不包括立即搬遷豬場,而只是修整通向墓地的道路等,“經(jīng)過多次溝通,張季鸞新聞研究會以及家屬仍不接受墓地保護規(guī)劃方案,堅持必須搬遷墓地前豬場再規(guī)劃建設”。
長安區(qū)在這個報告中說了自己的為難,一是搬遷費用太高,二是“張季鸞先生墓地處于相對偏僻的農(nóng)村地區(qū),周邊沒有其他歷史文化或遺址,實施大規(guī)模拆遷整治,不能形成歷史文化景點,也難形成良性的開發(fā)和保護局面”。
最終,長安區(qū)提出的方案是:結合清涼山公園建設,將張季鸞先生墓地搬遷到清涼山附近的井勿幕墓地附近,在清涼山公園內(nèi)的建設,有利于集中展示和弘揚“我省近現(xiàn)代名人的愛國主義精神”。但這個方案,受到家屬的反對,也就拖延了下來。
家屬同意遷葬回鄉(xiāng)獲批
就在長安對張季鸞墓的保護一籌莫展之時,榆林向張季鸞的家屬伸來了“橄欖枝”。
張季鸞本是榆林人。他少小離家,赴日求學,一直到1934年回鄉(xiāng),寫下《歸鄉(xiāng)記》一文,游子對故土的深情在文中殷殷可見。那次回鄉(xiāng),張季鸞受到了故鄉(xiāng)人的盛情歡迎。在榆林城外20里,榆林駐軍八十六師師長井岳秀,親自牽馬墜鐙,扶張季鸞上馬。如今的榆林,想以更隆重的方式,迎接故鄉(xiāng)的游子回鄉(xiāng)。
2011年,退休的榆林市政協(xié)原副秘書長惠世新,向榆林市政協(xié)提交了“關于將張季鸞陵園遷建榆林”的倡議。此后,榆林市政協(xié)秘書長張萬英在向政協(xié)提交的“開展紀念張季鸞逝世70周年活動的幾點建議”中,提出“可根據(jù)張季鸞主要嫡系親屬的要求和榆林各界人士的請求,將張季鸞陵墓由長安搬遷回榆林,按當年陵園的規(guī)模修建。”
2011年6月,李賦英和張季鸞的孫子張明哲、孫女張哲子受榆林方面邀請,參加由榆林市政協(xié)舉辦的“紀念辛亥革命100周年暨張季鸞先生逝世70周年座談會”。
2011年8月,張季鸞的家屬,包括兒媳、孫子孫女共4人,向陜西省政府寫信,請求將張季鸞的墓遷葬到榆林。在信中他們表示能理解長安區(qū)搬遷豬場的困難,“覺得張季鸞陵園遷回故土榆林是一個對各方面都比較理想、有利的選擇,也是我們家人的心愿。”
建設中的榆林東沙生態(tài)公園,張季鸞墓原計劃遷于此處本報記者江雪攝
這封信被送到陜西省委省政府后,時任陜西省主要領導非常重視,批示省政協(xié)和統(tǒng)戰(zhàn)部負責調(diào)研并提出意見。
2012年3月24日,陜西省委統(tǒng)戰(zhàn)部經(jīng)過調(diào)研,作出了“關于同意張季鸞陵園由西安遷建榆林的批復”,因涉及到長安榆林兩地,由西安市委統(tǒng)戰(zhàn)部協(xié)商,報省委同意,最終批準將張季鸞陵園由西安遷建榆林。
再經(jīng)波折一個通知讓遷建停滯
“榆林上下都對張季鸞遷葬的事情很上心,一直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希望能將這事情辦好。”65歲的惠世新告訴記者。他也是張季鸞遷葬的積極推動者。愛好文史整理的惠世新,也是近些年開始了解張季鸞。結果,“越來越被他人格的偉大觸動。今天,你說誰不愛錢和權?張季鸞就不愛。”他認為,張季鸞是“是榆林真正的驕傲。”按照原本的規(guī)劃,今年的清明節(jié),張季鸞墓就要遷往榆林。
而在榆林,“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由榆林市政協(xié)牽頭,一份厚達數(shù)十頁的“張季鸞公園規(guī)劃圖”已經(jīng)呈放在領導案頭。
根據(jù)規(guī)劃,張季鸞墓園將由雕塑、林地、墓地等組成,占地面積不小,位置就在榆林東沙的生態(tài)公園內(nèi)。
5月7日,榆林東沙生態(tài)公園的規(guī)劃地帶上,大門、花壇以及石階都在建設之中。計劃中的張季鸞墓就在距離大門不遠的公園東北角。因為張季鸞在榆林人心中的地位和影響,有人建議,應將榆林生態(tài)公園更名為“季鸞公園”,會更有人文意蘊。而當?shù)匾晃还賳T告訴記者,榆林也有意將張季鸞墓打造為榆林有品質(zhì)的一張“文化名片”。
李賦英告訴記者,因為對張季鸞墓在長安遭遇的失望,也考慮到榆林是張季鸞故里,本地人對張季鸞有關切的情懷,將來可能得到很好的照料,她和張家的后人,都希望能盡快將張季鸞墓遷回故鄉(xiāng)。
然而,正在順利進展的這一切,在不久前遭遇了一個瓶頸,只因中央最近下發(fā)的文件:“關于進一步加強新建改擴建紀念設施管理的通知”。
這個通知,原本是《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嚴禁擅自修建已故領導同志紀念設施的通知》的延續(xù)。文件指出一些地方、部門、單位在新建擴建紀念設施中,存在擅自修建、未批先建、邊報邊建、修建門檻過低的問題,再次強調(diào),對建設紀念設施,要由各省,以及各部委或人民團體向國務院提出請示。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榆林當?shù)毓賳T告訴記者,對于這個文件,因為“有關方面吃不透”,本來如火如荼的遷建事宜,最近暫時有些停滯。“榆林很想做成遷葬這件事。但根據(jù)現(xiàn)在的情況,未來還很難說。”他說。
如今,規(guī)劃中的張季鸞墓還是一片樹林。
而在西安,李賦英依然在翹首等待舅舅的墓地遷移的消息。她拿出一張被泥水浸濕過的紙張,那是今年清明節(jié)她在張季鸞墓地撿到的。上面有稚嫩的筆跡,寫著“張季鸞先生祭文”,落款是西安的幾名大學生。
2011年,由榆林市政協(xié)等單位共同出品,拍攝了大型紀錄片《報界宗師張季鸞》,引起海內(nèi)外關注。2014年5月21日,該紀錄片的執(zhí)行制片人張井對記者說:“關于對張季鸞的紀念,其實民間一直不絕如縷,他的精神風骨,其實已經(jīng)在人們的心中樹起了一座碑。”
或許,張季鸞墓地何去何從,也將意味著這份紀念往何處安放的問題。
http://news.hsw.cn/system/2014/05/21/051931888_03.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