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以萬計的科研人員扎根深山20余載,發(fā)展我國核武器事業(yè)——
以身許國鑄長劍(壯麗70年 奮斗新時代·來自一線的蹲點調(diào)研)
人民日報-本報記者 張 文
外墻斑駁的舊瓦房散落在大山深處,毫不起眼。但這里曾有一個絕密的代號——“902”,更連結著許多耳熟能詳?shù)拿郑和蹁撇?、鄧稼先、陳能寬、郭永?hellip;…
這片位于四川北部山區(qū)的土地,曾是我國核武器研制基地所在。上世紀60年代末至90年代初,20多年間,數(shù)以萬計的科研人員堅守于此,我國核彈的小型化和第二代核武器研制,正是在這里踏上突破之路。
篳路藍縷
創(chuàng)業(yè)維艱
幾棟紅磚外墻的三層筒子樓依山而建,房屋狹仄而簡陋,這就是“902”工作者們住過的宿舍樓。“大多數(shù)人是舉家進山的,一棟樓里擠八九戶。”曾在“902”工作的退休干部李銀果回憶,在筒子樓附近的空地上挖幾個坑,圍上油毛氈,便是幾棟樓住戶的公用廁所,“那時建設任務急,條件也有限,能住進這里已經(jīng)很難得了。”
1964年10月,我國第一顆原子彈成功試爆。出于戰(zhàn)略安全考慮,1969年,按“靠山、分散、隱蔽”方針,國家將核武器研制工作從青海搬遷到四川山區(qū)。10多個研究所分散隱蔽到深山峻嶺中。
“那時候一聲令下,大家收拾東西就坐上了東去的悶罐車。”今年86歲的陳俊祥,是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原子工程系首期畢業(yè)生,曾任“902”某研究所常務副所長,說起當年的搬遷,老人爽朗一笑,“當時具體去哪里,沒人說,也沒人打聽,都知道這是絕密。為了國家的事業(yè),跟著走就是了。”
來自天南地北的科研人員,起初被四川山區(qū)的山清水秀所吸引。但時間一長,大家體會到這里的陰冷多雨,有時早晨起來,被子都是濕的。“那時的‘902’流傳一句話:我們生活過的地方,青海缺氧,新疆缺水,四川缺陽光。”曾擔任某研究所黨委書記的歐祖全回憶,那時冬天需要運煤儲藏,靠自己動手把散煤打成蜂窩煤,“把煤從樓下背到樓上,燒完火,又要把爐灰背下樓。”
山區(qū)缺水,“902”基地舊址附近的村民,至今還用著基地工作者們打的水井。當年大家挖堰塘、建菜園,“上班圍著儀器轉(zhuǎn),下班圍著鍋臺轉(zhuǎn)”,卻從未有過叫苦聲。“好些是大城市來的大學生,哪吃過這種苦?但沒人打退堂鼓。”陳俊祥說,“那時有外國人說我們的原子彈只能聽個響、不中用,大家都憋著勁呢!要把這顆‘爭氣彈’的技術頂上去!”
“902”所在的地區(qū),如今早已路網(wǎng)發(fā)達。然而幾十年前,這里全是泥濘山路,顛簸難行。研究所分散在不同的山溝,有的相距二三百公里,為了討論一項問題,要坐兩三天的卡車才能在一起開會。即便如此,大家的攻關熱情依然高漲。在王淦昌等一大批科學家的指導和帶動下,“白天工作,晚上看書討論”,成為年輕科研人員的普遍習慣。
開拓創(chuàng)新
砥礪前行
一處不大的院落,便是“902”基地的指揮中心。這里的對外稱謂,是一個滿載希望的名字:曙光公司。讓核彈輕型化、小型化,使我國的核武器真正形成強有力的核威懾,維護我國國家安全和提高我國的國際地位,這就是“902”承載的使命。
重任之下,與時間賽跑的緊迫感壓在“902”人的心頭。“原子彈試爆成功那年,大家正高高興興地準備著作經(jīng)驗總結,誰知很快就來了新的通知:氫彈項目立刻上馬。”今年75歲的核武器科學家林銀亮告訴記者,在搬遷到“902”前,氫彈的研發(fā)已經(jīng)開始。
氫彈的原理與原子彈大有不同,由于技術封鎖,毫無經(jīng)驗可循。然而,距離原子彈爆炸僅兩年零8個月,我國第一顆氫彈便在新疆羅布泊上空爆炸成功。
原子彈、氫彈空爆試驗相繼成功,中國“長劍在手”,而“鑄劍人”又把目光投向更遠。
山溝里矗立著一棟深灰色的實驗室舊址,設備雖已拆運一空,仍依稀可見當年科研工作的痕跡。知情人告訴記者,這里便是首個“大閃光”實驗室——“大閃光”,即用于流體動力學試驗閃光X光照相的直線加速器,對于實現(xiàn)核彈的小型化和武器化有重要意義。“兩彈元勛”王淦昌曾說:“不搞出‘大閃光’,死不瞑目!”
元勛已逝,科研工作者們砥礪奮進的腳步,卻從未停歇。如今,我國的“神龍一號”加速器總體性能已達國際先進水平。我國共進行的45次核試驗中,“902”基地便承擔了其中22次試驗的指揮工作。這一時期,我國的核彈完成了武器化定型;上世紀80年代,二代核武器——中子彈在“902”基地研制成功,戰(zhàn)略核導彈批準定型,形成了有效的核威懾力量。
偉大精神 薪火相傳
參觀“902”基地的指揮中心,鄧稼先故居和王淦昌故居相距不遠,房內(nèi)布置同樣簡陋:不大的居所里,除了書架和辦公桌,就是存放文件的保險柜。“902”舊址保護單位負責人馬斌告訴記者,科學家們的書籍,在他們?nèi)ナ篮蟊患胰司栀浗o了外界,除此之外,故居中的一切均按原貌保存,“來到這里就會明白,這些以身許國的科學家們,心中裝著的,只有國家的事業(yè)。”
中科院院士,兩次被評為國家級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專家,曾獲國家自然科學獎一等獎、國家科技進步獎……多項榮譽加身的胡仁宇,今年87歲,即便在一些重大場合,也總是穿著那件洗得發(fā)白的灰布夾克,“過慣了艱苦日子,‘902’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精神不能丟!”
追尋“兩彈一星精神”,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背后,是團結攻關的集體精神。至今,曾在“902”工作過的科研人員們?nèi)杂浀门砘肝渫嘶鬲務碌募言挘?982年,涉及原子彈氫彈設計的一個項目被授予國家自然科學獎一等獎。參加申報的人,一致推舉“兩彈元勛”彭桓武為第一完成人。獎章只有一枚,規(guī)定授予第一完成人,而彭桓武卻謝絕領取。最后,他表示:“獎章收下,我就有權處理。我把它送給全體同志!”同時為獎章題字:“集體集集體,日新日日新。”
“這里的工作任務,不是靠一個人就能完成。專家有專家的作用,工人有工人的作用,技術員有技術員的作用,各司其職。”一位曾在“902”工作過的科學家感慨:我國核試驗次數(shù)僅占世界核試總次數(shù)的2%左右,不及美國的5%,但核試驗成功率和效費比卻最高,原因也許就在于此。
“這些年,我參加‘兩彈一星精神’宣講團,20多年做了幾百場報告。”陳俊祥告訴記者,他在清華、中科大、北航等院校宣講時,學生們的熱情令人感動,青年們紛紛涌來詢問:“我也想?yún)⒓雍宋淦魇聵I(yè)!我這個專業(yè)可以嗎?”
“前年我回大山溝里看了看,那里更加郁郁蔥蔥,實驗工號更多了,儀器設備更先進了。”林銀亮回到曾經(jīng)工作、生活過多年的深山里,當年進山時大家栽種的樹苗,如今已長成參天大樹。
(責任編輯:張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