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不到5000萬人口的國家，4年制大學超過200所，擁有300多萬名大學畢業(yè)生

    一個月前，韓國政府總理室宣布，今后政府和國營企事業(yè)單位在新人錄用、升職、提薪方面，不再參考當事人的學歷高低，保障所有國民都可以參加錄用考試，取消對學歷高的人加分制度。

    這樣一個舉措，在韓國社會一石激起千層浪。因為韓國社會與中國有一個類似的現(xiàn)象：信奉“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學歷是門面

    韓國與中國同為深受儒教倫理影響的東方國家，極為重視國民教育。“學歷是門面、是進入上流社會的通行證”等觀念深入民心。

    韓國對公共教育的投資占年GDP的7.2%，在有富國俱樂部之稱的經(jīng)濟合作組織（OECD）30個成員國中位居第二。該組織成員國對公共教育的投入占GDP的比重平均為5.6%，但近二三十年來，韓國的財政預算總支出中1/5安排為教育經(jīng)費。

    更重要的是，除公共教育投入以外，韓國家庭還為子女教育投入“私教育費”（主要指各種課外補習班，各種證書考試輔導班）。在2007年， 這項開支占到家庭總支出的12%。韓國“私教育費”占這個國家對教育總投入的41%，而OECD國家平均僅為14%。

    和中國一樣，韓國一年一度的高考也牽動著千萬個家庭的神經(jīng)。高考升學率也成為評價一所中學優(yōu)劣的重要指標。1980年，韓國高中生升入大學率為27.3%，1990年為33.2%，2000年為68%，2005年以后超過80%，目前已經(jīng)達到84%。2008年瑞士國際經(jīng)營開發(fā)學院（IMD）發(fā)布的“世界競爭力年度報告”中指出，韓國大學教育普及率位居世界第四位。

    于是，這個不到5000萬人口的國家，4年制大學超過200所，擁有300多萬名大學畢業(yè)生。

    歷年留美學生中也是韓國人最多。韓國的父母只要孩子上進，有出國深造的意愿，就是砸鍋賣鐵也會送子女去歐美發(fā)達國家留學。2007年，在美外國留學生中，韓國人為10.34萬人，占在美外國留學生總數(shù)的14%，只是近兩年才被中國和印度的留學生數(shù)略微超過。

    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NSF）對1997年至2006年美國博士學位獲得者的本科畢業(yè)學校進行了調(diào)查，結果顯示，3420人畢業(yè)于韓國的首爾大學，這是除美國本地大學以外的最多的外國大學。中國的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中國科技大學都排在首爾大學后面。

連盧武鉉也曾受過“學歷”之苦

    在韓國，無論是公務員考試、司法考試，還是各企事業(yè)單位招聘員工，在履歷表中都少不了“最后學歷”或“畢業(yè)學校”一欄。有些單位更絕，甚至要應聘者填上“父母學歷”。

    高學歷者，尤其是畢業(yè)于“漢（漢城大學）、高（高麗大學）、延（延世大學）”的學子個個趾高氣揚，而畢業(yè)于不太起眼的地方大學的畢業(yè)生在職場競爭中則顯得灰溜溜的。據(jù)韓國主流媒體披露，畢業(yè)于“漢、高、延”三大名校的在政府高官、大企業(yè)高管中占據(jù)非常高的比例。

    連平民總統(tǒng)盧武鉉也曾受過“學歷”之苦。他沒上過大學，最高學歷只是商業(yè)高中，通過自學獲得律師頭銜，后來成為韓國著名的人權律師。就是連盧武鉉總統(tǒng)這樣一個“成功人士”，在他總統(tǒng)任期五年內(nèi)，也因缺乏名校文憑而飽受反對黨詬病。動輒批評他政策失當，原因是沒有受過高等教育。還有人批評他的夫人權良淑女士，不配稱“國母”，只是個“煮飯婆”，因為她只上過初中，而歷屆總統(tǒng)夫人大多是畢業(yè)于著名的梨花女子大學的名媛。

    可以說，在韓國社會，重視學歷、文憑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韓國報紙有一個針對年輕人關于成功要素的調(diào)查，結果顯示，男性認為成功最重要的要素是“學歷”，女性認為是“外貌”。

假文憑橫行，“私教育費”不堪重負

    重視教育，看重文憑確曾給韓國的經(jīng)濟起飛帶來了積極作用。眾所周知，韓國是個自然資源極為貧乏的國家，他們能夠?qū)崿F(xiàn)漢江經(jīng)濟奇跡，位居亞洲四小龍之列，一個重要因素就是他們高素質(zhì)的勞動力。按韓國領導人所說，“國民的大腦是韓國唯一的富礦資源”。

    但是物極必反。過分追求文憑的學歷社會給韓國也帶來了很多副作用。

    首先是文憑造假層出不窮。2007年韓國東國大學申正娥教授，自稱獲美國某名牌大學博士學位，憑著這個“名牌大學文憑”，當上了教授，還當上了頗有國際知名度的光州市國際藝術雙年展覽會的藝術總監(jiān)。后來發(fā)現(xiàn)申的文憑是假的，這在韓國社會引起了極大震動。為此，韓國大檢察廳還成立了“打擊擾亂社會信任基礎犯罪專案組”，專司學歷、文憑驗證之責。

    在掃蕩假文憑措施的震懾下，一時許多社會名流，名畫家、電視名主播、文藝明星紛紛自首，或坦白自己文憑有瑕疵，或承認自己學歷有謊報之嫌，如到國外大學進修就說成是取得學位等等。其中不乏一些確實有才能的人士，當他們被問到為何偽造文憑或者謊報學歷時，不無委屈地說，在學歷就是實力和身份證明的社會，沒有過硬的文憑，在社會實難立足。

    此外，“私教育費”讓家庭不堪重負。按理說，在高達80%以上的大學教育普及率的國家，高中生要上大學應該很容易。然而，若想上名牌大學同樣要面臨殘酷競爭。名牌大學的畢業(yè)生意味著可以選擇好行業(yè)、大企業(yè)，比低學歷者或者普通大學的畢業(yè)生享受更優(yōu)厚的收入。為了讓孩子將來上名牌大學，韓國的家長是從幼兒園開始就讓孩子進入競爭角力場。

    于是乎，各種類型，各種層次的課外補習班，學院就應運而生。結果是，中小學生苦不堪言，世界上能夠與中國中小學生比辛苦的大概只有韓國了。家長花在孩子身上的課外輔導費（私教育費）就成了昂貴負擔，已經(jīng)成了韓國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

    歷屆韓國總統(tǒng)都稱自己要做“教育總統(tǒng)”，一個重要目標，就是發(fā)誓要加強公共教育，讓韓國家庭的私教育費降下來。但事實上，從金大中到盧武鉉，再到李明博，韓國家庭“私教育費”仍然有增無減。

高校升級大躍進

    隨著社會對文憑的渴求，韓國自上世紀90年代起，也來了個高校升級大躍進：中專升?？啤？粕究?。到現(xiàn)在，一個人口與國土面積都只與中國浙江省相當?shù)膰?，竟?00所四年制大學，4900萬人口中，有大學畢業(yè)生300多萬人。

    學歷膨脹又帶來了大學生就業(yè)難。本世紀以來，韓國進入了經(jīng)濟增長但就業(yè)增加有限的時代，一般情況下，韓國失業(yè)率都在4%上下，但大學生失業(yè)率是平均失業(yè)率的雙倍以上，常保持在9%左右。許多大學生為了避免“畢業(yè)即失業(yè)”的命運，通過休學推遲畢業(yè)，每天照例到學校教室、圖書館自修學習，人稱校園的“大五生”?；蛘咄ㄟ^考研，躲避就業(yè)。

    大學升級熱的一個副作用是，很多原先基礎差升級上來的地方大學畢業(yè)生在就業(yè)市場上沒有競爭力。而濫竽充數(shù)的本科大學又太多，一些非名牌的地方大學招生就非常困難。從中國招收高考落榜或者高考成績不理想的年輕人，成了挽救不少將要倒閉的韓國大學的一線生機。

    而且社會上有文憑的人多了，任何用人單位招聘時，都要求應聘者學歷“高高益善”。在政府部門或者銀行、電力、郵電、石油等國有企業(yè)很多以往為高中生、職高生，至多是中專生、大專生，現(xiàn)在他們的傳統(tǒng)崗位都必須是大學生了。

    這導致，本來以就業(yè)為主的中專生、職高生畢業(yè)后，高達80%的人準備考大學，專科生也紛紛準備專升本。于是韓國有學者呼吁，政府部門、國有企事業(yè)單位、私人大企業(yè)招聘員工時，應該劃出一定比例專招高中生、職高生和中專生。

    韓國的問題像是中國的一面鏡子，令我們自鑒。如今韓國開始認真應對“學歷社會”，其具體措施、成效，也值得中國仔細觀察。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經(jīng)濟所研究員） (責任編輯：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