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5月至12月，廣州各區(qū)共辦理離婚登記192對，1951年，辦理675對，1952年，這一數(shù)字飆升至1038對，到1953年，前來辦理離婚登記的夫妻又增至1258對。短短3年，這個數(shù)字翻了好幾番，其中絕大多數(shù)案件是由女性主動提出分手的。建國初期的廣州何以會出現(xiàn)第一波離婚潮？這個問題的答案得從1950年5月頒布的《婚姻法》里找。作為新中國成立后頒布的第一部法律，《婚姻法》首度態(tài)度鮮明地主張男女平等，同時又將“利于女方”作為法院判決離婚案時需要遵循的準則之一。回顧一下女性千百年來在“三從四德”的倫理要求下承受的諸多屈辱和不公，這部法律的誕生和它對當時廣州人生活的深遠影響，還真值得我們寫一寫。

昔日困境    公婆告不孝 無需證據(jù)    自衛(wèi)誤傷夫 鐵定有罪

    要想了解新中國第一部《婚姻法》對男女平權(quán)的意義，我們就得真正知道千百年來傳統(tǒng)女性過著什么樣的日子。對你我這樣的現(xiàn)代都市人來說，“三從四德”之類的詞匯實在過于抽象，很難讓我們真正了解歷史。就拿風靡一時的穿越劇來說吧，一個現(xiàn)代女子穿越回古代做了某個阿哥的愛妾之后，往往可以集萬千寵愛在一身，正房和婆婆全成了空氣。其實，只要你稍微翻一翻《大清律》和《刑案匯覽》，就知道這些電視劇有多腦殘，如果一個現(xiàn)代女子穿越了回去，“三從四德”的緊箍咒分分鐘都能讓她活不下去。讀者你先別不信，我舉個清代《刑案匯覽》里的案子，就能讓你明白這話的意思了。這個案子發(fā)生在道光年間的廣東鄉(xiāng)下，根據(jù)記載，“黃長喜罵妻黃李氏不照管飯菜，李氏不服回嘴。長喜不忿，拾棍趕毆，被地上木桿檐尖戳傷右胯斃命”,按照現(xiàn)代人的理解，丈夫?qū)ζ拮訉嵤┘冶?，結(jié)果自己被木桿絆倒丟了性命，實屬活該，跟妻子一毛錢的關(guān)系都沒有?？赡悴滦滩吭趺磁械模克日?ldquo;子女違反教令，致父母自盡之例”,給黃李氏判了個“絞監(jiān)候”（相當于現(xiàn)在的死緩）。黃李氏壓根沒動手，就被判了個死緩，那些因為遭遇老公暴打時本能自衛(wèi)，不小心弄傷對方的妻子，被治罪更是鐵板釘釘?shù)氖?，如果對方因傷致死，刑部只有覺得“其情可憫”,才會判個死緩，否則一定或絞或斬，這樣的案例在《刑案匯覽》里比比皆是。

    老公不好惹，婆婆更不好惹。不管是按照《大明律》，還是《大清律》，媳婦責罵公婆，那是死罪，要敢動手，那更是罪上加罪，“詈（責罵）者絞，毆者斬”.如果婆婆看媳婦不爽，多罵幾頓，激得她回罵，她到官府里告媳婦“不孝”,地方官一定會妥妥地治媳婦的罪。其實，但凡是長輩狀告小輩媳不孝的，地方官壓根不會要求他們提供證據(jù)，否則豈不是挑戰(zhàn)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一信條？如果婆婆和老公站到一起，那媳婦的處境就更糟糕了，按法律規(guī)定，公婆先狀告過媳婦不孝，老公再擅自打死妻子的話，后者挨一頓板子就可了結(jié)。

    你看，按照這套“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的倫理規(guī)范，女性不像螻蟻般偷生，又哪有活路呢？她們唯一的指望，就是“多年的媳婦熬成婆”,然后再變態(tài)地折磨下一代?？戳诉@些案例，再想一想“血淚斑斑”、“暗無天日”這些建國初期慣用的宣傳用語，的確也符合事實。

首部婚姻法    意見不合 就可離婚    寡婦敢嫁 小妾敢離

    對中國百多年來的法制發(fā)展進程有所了解的讀者或許會問了，封建社會的女性處境真是十分悲慘，但辛亥革命后，國民政府不是頒布了《民法典》，確立了“婚姻家庭”的規(guī)范嗎？的確，1930年頒布的《民法典》在紙面上確立了“婚約自由”的原則，但真正能享受“婚姻自主”的，只有極少部分精英分子。廣州在全國算是“開風氣之先”的地方，西關(guān)在廣州又是觀念最為多元之地，可按照學界研究，絕大多數(shù)西關(guān)小姐的婚姻仍是由父母包辦的，她們尚且如此，普通平民就更不用說了。這部法律還未解決的另一個頑疾是“納妾”.那時的政府大員幾乎個個妻妾成群，在上世紀20年代擔任過廣州市長的軍閥李福林就曾沾沾自喜地宣布，他一生信奉“三多主義”,即“錢多，兵多，姨太太多”.其實，1930年版《民法典》的修訂者中不乏史尚寬這樣造詣深厚的法學大家，但面對這樣的現(xiàn)實，他們也只好默認“納妾”現(xiàn)象的存在，在法律上不作任何規(guī)定，同時承認“欲求男女完全平等，殊無圓滿之法”.

一意孤行納妾男子成為笑柄

    到底有沒有辦法做到男女完全平等呢？1950年5月，新中國頒布的第一部《婚姻法》（下簡稱《婚姻法》）試圖作出回答，這也是新中國成立后頒布的第一部法律。早在1948年9月召開的解放區(qū)婦女工作會議上，中央婦委就開始醞釀《婚姻法》草案了，經(jīng)過近兩年的準備，1950 年4 月13 日， 草案提請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第七次會議通過公布，從5月1日起施行。法律開宗明義，第一條規(guī)定男女婚姻自由，實施一夫一妻、男女權(quán)利平等的婚姻制度，第二條明示“禁止重婚、納妾。禁止童養(yǎng)媳。禁止干涉寡婦婚姻自由”.

    要知道，從晚清至民國，廣東一帶生活富庶，蓄妾風氣之濃全國有名，《婚姻法》頒布后，很多人還是不當一回事，覺得討小老婆這樣芝麻綠豆大的事，政府不會真管，結(jié)果碰了一鼻子灰。家住河南躍龍崗的居民蕭昌貴就是一個例子。他先把老婆騙回鄉(xiāng)下，又于1950年11月20日大擺筵席，公然納妾，有朋友警告他納妾違法，他一笑置之，覺得政府根本不會管這樣的小事。后來，有群眾向政府告發(fā)，工作隊員火速前來制止，蕭昌貴的納妾企圖隨即成為泡影，他自己也成了左鄰右舍的笑柄。

自由戀愛夫妻電臺現(xiàn)身說法

    《婚姻法》對女性掙脫封建婚姻枷鎖的鼓勵，可以從一個個數(shù)字中看出端倪。按照規(guī)定，在《婚姻法》頒布之前納妾的，是否與男方共同生活的主動權(quán)掌握在女方手里，如果女方想要離婚，男方不得阻止，如果女方?jīng)Q定留下，男方則有扶養(yǎng)的義務(wù)。1950年，在全市范圍內(nèi)，因納妾而離婚的為37件，1951年，這一類型的離婚案增至80件，1952年又增至100多件，到1953年，這個數(shù)字翻了好幾倍，變成近500件，這些案件多是由昔日低眉順眼的小妾們提出來的，新《婚姻法》對她們的鼓勵由此可見一斑。

    《婚姻法》頒布后，官方進行了轟轟烈烈的宣傳。報刊雜志上，《勞動互助好夫妻》、《老婆債》、《婆媳相好的故事》等富有時代特色的標題在極力“推廣”《婚姻法》的好處；廣州人民廣播電臺則一邊邀請專家做指導(dǎo)，一邊還請來自由戀愛的夫妻現(xiàn)身說法；《自由結(jié)婚》、《皆大歡喜》等劇目在粵劇戲臺上輪番上演；專門為宣傳《婚姻法》拍攝的電影《兒女親事》一個鎮(zhèn)接一個鎮(zhèn)，一條村接一條村地放，這些“推廣活動”的效果，也可以從數(shù)字中看出端倪。1950年1月至4月，廣州愿意去政府辦理結(jié)婚登記的只有69對，當年5月~12月，辦理結(jié)婚登記的青年夫妻一下子飆升至1000多對，1951年，全年登記結(jié)婚的夫妻增至6000多對，1952年又增至近9000對，這些新人幾乎都接受了婚前健康檢查，由此可見，《婚姻法》正在逐漸深入人心。

    隨著《婚姻法》漸入人心，廣州出現(xiàn)了建國初期的第一波離婚潮。據(jù)市民政局在當時的相關(guān)統(tǒng)計，1950年5月至12月，各區(qū)共辦理離婚登記近200對，1951年，辦理近700對，1952年，這一數(shù)字飆升至1000多對，到1953年，前來辦理離婚登記的夫妻又增至1200多對。在這3000多件離婚中，由女方主動分手的占了絕大多數(shù)，而在她們提出的離婚理由中，又以“意見不合”最為主流，這不要說是在晚清年間，就是在辛亥革命后都是無法想象的。小記不揣冒昧，覺得《婚姻法》中“離婚后，一方如未再行結(jié)婚而生活困難，他方應(yīng)幫助維持其生活”等條款或許給了她們實實在在的底氣，這樣的條款跟國際上的“贍養(yǎng)費”慣例頗有異曲同工之處，就算放到今天，也該是受女性歡迎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