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是中國近代史上飽受爭議的人物,一般定論他是“賣國賊”,但也有人說他不容易,清王朝割地賠款的責任不能全賴在他身上。這些歷史疑問且不去辯論,有一點確定無疑:他是晚清最重要的大臣,尤其在與洋人打交道、辦洋務方面,是不二人選。他做得不一定全對,但他這個人很重要。
曾國藩在中國讀書人心目中的形象,比李鴻章清廉、高大、謙和,更對得起士大夫的名稱。然而,歐美人不這么認為,他們認為曾國藩寒酸,衣著不得體,說話也不得要領,裝腔作勢、捉摸不透,而李鴻章有貴族風范,個子高大,聲音洪亮,談吐得體,衣著光鮮,洋人更樂意跟他打交道。
李中堂真的如歐美人所言,是貴族嗎?不是的,他的家族其實寒酸得很,看看他的家書就知道了。李鴻章成為朝廷重臣之后,在寫給弟弟李鶴章的信里曾提到早年家境的不堪和貧寒:“前吾祖父窮且困,至年終時,索債者幾如過江之鯽。祖父無法以償,惟有支吾以對。”
老李的爺爺李殿華是個沒有任何野心的農(nóng)家子弟,曾經(jīng)想通過考試改變命運,栽了兩次跟頭后,心灰意冷,待在鄉(xiāng)下守著那幾十畝薄田和一座三進瓦屋過日子。家里人口多,田又少,沒有其他收入來源和財產(chǎn)性收入,李家窮得舉債過日子。一到年終,前來索要債務、催著還錢的人多如“過江之鯽”.李爺爺也沒辦法,只好支支吾吾應對:“行,過一段時間還,請再等等……”
實在躲不過了,李爺爺就拆東墻補西墻,借新債還舊債。李鴻章在家書里寫道:“支吾終非久長計,即向親友商借,亦漸為親友所厭。”
在這無窮無盡、前仆后繼的新舊債務中,李家的前途在哪里?人生在最關鍵的瓶頸時期,總得有個導師指點迷津。李家的導師就是姻親、李鴻章稱為“太伯父”的周菊初。周菊初的家境頗豐,常常接濟李殿華,也不計較李家還不還債。李鴻章就在家書里感激地寫道:“其時幸有姻太伯父周菊初者稍有積蓄,時為周濟。”周菊初不僅從物資上提供幫助,還指點迷津,“并勸祖父以勤儉,并亟命兒孫就學”.
考場寫出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
周菊初的指點對李家的發(fā)達起了指導性的作用,李鴻章在信中承認了周老的功勞:“吾祖父從其言,得有今日。”“非有周老太伯,焉克至此?”
李家四兄弟用功讀書,很快見成效,開始有人中秀才了--他就是李鴻章的老爸、家里的老四李文安。接著,李文安又不斷給這個窮困大家庭以驚喜:中了秀才后中舉人,最后還中了進士。身份的改變讓李家的地位在當?shù)匾幌伦影胃撸?ldquo;遂為廬郡望族”,成了廬郡的一大望族,所謂廬郡,就是現(xiàn)在的合肥。通過讀書成為望族,這在當時是一條社會公認的上升通道,給了陶澍、林則徐、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張之洞這一撥人一條上進的途徑,通過科舉出來的人才也能擔當近代社會大變革的大任,他們學的八股時文其實還是有能量的。
李家發(fā)展的步伐在李文安的時候快了起來,但沒有想到李鴻章這小子更快。李文安35歲中舉人,39歲中進士,速度算快的了。而李鴻章18歲成秀才,21歲中舉人,24歲就中進士,令這個家族加速度前進。
這些家族輝煌史就沒有必要重復了,重點是科舉這條人生上升通道,有沒有一點創(chuàng)造性的東西呢?恰好記者手上有李鴻章當年參加秀才考試的試題,有趣得很,居然考的是一則愛情神話,要考生對這則美妙故事發(fā)表看法,也可以自由發(fā)揮改寫情節(jié)。
作文題目是《天臺仙子送劉晨阮肇還鄉(xiāng)賦》,劉晨和阮肇是漢明帝時的兩個農(nóng)民,外出碰上仙女,一起生活了好幾年。后來思鄉(xiāng)欲歸,兩位仙女妻子送他們回去,結果回到家鄉(xiāng),卻發(fā)現(xiàn)物是人非,人間已過幾百年??忌铠櫿率窃趺磳懙哪??
感情豐富的李鴻章極力描繪了相愛中男女的情狀,這里不好展開全文,且摘一二以饗讀者:“我見猶憐。攜手而偕來洞口,相窺以笑,牽裙裾而同到仙家”,這是男女初見面時的相愛相憐,愛情充滿神秘和溫馨;“遇真奇遇,虧他前世能修。享此清福,可賦白頭,共結絲羅,自必是天長地久,同偕琴瑟,應不致云散風流”,這是凡人與仙女在仙境結為連理的恩愛寫照;“不無花草,枉自芬芳;僅有煙霞,為誰點綴?早知今日難逢,反恨當年輕別。”劉晨和阮肇這兩個傻小子回鄉(xiāng)探親一趟回來,發(fā)現(xiàn)已找不到來時的路,仙女去無蹤,舊日恩愛已云散,只剩下花草和煙霞,今日不能再相逢,只恨當年輕易離別,何等惆悵。
李鴻章滿紙寫的都是卿卿我我,恩恩愛愛,盡是纏綿悱惻,在封建時代,這合適嗎?合適!這是安徽學政說的,馬上錄取為第一。這里不想說所謂的勵志發(fā)憤,而是感嘆當年的科舉考試也不是那么沒人情味。李家四兄弟到李鴻章這一輩,苦讀出來的不是應試機器,而是有情有趣、有創(chuàng)造性的中華讀書人。
回報恩人建家族慈善業(yè)
我們還是回到家書上來。李鴻章回憶當年家道艱辛的同時,也以滿懷感恩的心情講到姻親周家的現(xiàn)狀,“今周姻太伯之后,亦如吾祖之窮困,亟應籌款救濟,以報昔日之功。”如今李家大恩人的后人也窮困潦倒,李鴻章決定實施救濟,他寫這封家書就是號召弟兄們回報當年的大恩人。李鴻章說到做到,自己先給周家寄去五十兩銀子,年底打算再寄去一百兩銀子。他還催促弟弟李鶴章,你如今經(jīng)濟狀況也不錯,“當可分任其勞”.
李鴻章在這個基礎上又做進一步發(fā)揮,希望李家兄弟籌集十萬銀兩,學習宋朝的范仲淹,“仿范文正之例”,辦一個義莊,救濟家族里的窮人。這個理想,不知李鴻章有沒有做到,但可以看出中國古典式的一種感恩模式,或者說慈善模式,自己經(jīng)濟富裕了,就開始接濟家族和地方,從春秋時期的叔向到宋朝的范仲淹,都走的是這條道路。地方出去的高官賢達,都喜歡在家鄉(xiāng)買田置產(chǎn),表面上是用來收租的,其實他們多數(shù)分文不收,完全用來接濟地方。
這種中國古典式鄉(xiāng)情感恩,或許是我們的讀書種子得以綿延不絕的一個原因吧。
據(jù)《廣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