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北京城市總體規(guī)劃(2016年-2030年)(草案)》提出要“推進實施老城重組”,近來備受關(guān)注。在這份引領(lǐng)北京未來15年發(fā)展的“總規(guī)”中,提及多年的“舊城”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老城”.那么,北京這座“老城”到底有多“老”?根據(jù)《禮記·樂記》 “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車而封黃帝之后于薊”的記載,最早可以追溯至“武王封薊”的周武王十一年(公元前1045年)。1995年,為紀念北京建城三千零四十年,在廣安門外的濱河公園建起一個薊城紀念柱并鐫刻銘文:“北京城區(qū),肇始斯地,其時惟周,其名曰薊。”可是,薊丘到底在哪里卻一直難有定論……
薊城和燕都朦朧不清
薊國有黃帝和帝堯之后兩種說法
周武王十一年滅商,由殷墟北上,沿途冊封了許多諸侯國,北京地區(qū)有燕、薊二國。在今房山琉璃河董家林村,考古中發(fā)現(xiàn)了城垣、宮室遺址和鐫有“燕”銘文的青銅禮器,由此確定此處即是燕都。上世紀90年代,在遺址上建造了一座西周遺址博物館以為標識。
可是,薊都也就是后來的燕都到底在哪里卻一直難有定論。一是薊國來歷朦朧不清,一說是黃帝之后,又一說是帝堯之后;二是燕國在什么時候吞并了薊國,是什么原因把國都遷到了薊城等,史籍中均無明確記載;三是迄今為止,仍沒有發(fā)現(xiàn)燕都薊城的遺跡,所以無法推斷出薊城的準確位置。這些問題雖然經(jīng)過多年來不少學(xué)者探討,但終究缺乏考古證據(jù),語焉不詳。最終比較一致的意見是,把建城時間定在周武王十一年滅商之年,即公元前1045年,薊城地址定在今廣安門外一帶,但總的來說,燕都薊城仍然朦朧不清。1995年為紀念薊國建城3040年,在廣安門外濱河公園內(nèi)建了一座建城紀念柱,并鐫刻上銘文“北京城區(qū),肇始斯地,其時惟周,其名曰薊”.柱前立有歷史地理學(xué)家侯仁之教授撰寫的《北京建城記》石碑,但這只是大致肯定了薊城的位置和建城的時間。
薊丘之名最早出現(xiàn)于《戰(zhàn)國策》
《樂毅報燕昭王書》:“薊丘之植,植于汶皇”
公元前313年,燕國內(nèi)亂,齊軍乘亂侵入燕都,“毀其宗廟,遷其重器”,燕都遭到極大破壞。9年后燕昭王復(fù)仇,命樂毅領(lǐng)軍伐齊,攻入齊都臨淄。據(jù)《戰(zhàn)國策·燕策二》載樂毅報燕昭王書:“珠玉財寶,車甲珍器,盡收入燕……薊丘之植,植于汶皇”.這是歷史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薊丘”之名,這段文字中第一個“植”指的是樹木,第二個“植”,指的是種植,“汶”是齊國南界汶水,“皇”是主要大門,就是說,把燕國薊丘的大樹栽種到齊國的大門口。樹在古時是代表土地疆域的“社”主,這株樹就代表齊國成了燕國的土地。但是這個薊“丘”并沒有明確指出是高地土丘,或是一處稱為“薊丘”的地名。
此后過了800多年,北魏酈道元著《水經(jīng)注·濕水》就明確指出:“昔周武王封堯后于薊,今城內(nèi)西北隅有薊丘,因丘以名邑也。”北魏的薊城經(jīng)多方考證,其范圍仍是當(dāng)初的燕都,其西北隅在今白云觀附近??墒菐资陙砜脊殴ぷ髡咴谶@一帶苦苦尋找,卻始終一無所獲,而在現(xiàn)狀地形圖中,這塊地方的高度和薊城其他地段基本一致,并沒有“丘”的痕跡。所以,這個高丘狀的薊丘究竟在哪里仍然是一個謎。
薊丘也許并非“土高曰丘”
或為井田制城邑或為原名薊丘的故城
除了“土高曰丘”,“丘”是否還有其他含義?第一,“丘”可作廢墟解。蘇軾《凌虛臺記》說原來的臺閣以后化為了“禾黍荊棘丘墟隴畝”;王勃《滕王閣序》也有“蘭亭已矣,梓澤(西晉石崇金谷園)丘墟”.北魏的薊丘有可能是一處宮殿的廢墟,戰(zhàn)國諸侯宮室盛行“高臺榭美宮室”,燕都中即有寧臺宮,高臺宮殿的廢墟就成了“丘”.
第二,“丘”還可以理解為井田制規(guī)劃的城邑。周初施行土地井田制,“井”既是饋贈、交易、賞賜的計量單位,也是居住城邑規(guī)劃的基本單位?!吨芏Y·地官·小司徒》規(guī)定,九夫為一井,邊長3夫,四井為一邑,四邑為一丘,四丘為一甸。一夫邊長百步,一步六尺,則一井邊長為1800尺,一丘為7200尺,按周尺1尺折今約0.2米計算,則1丘為1440余米見方,面積約207公頃,可居住5萬至6萬人?!稄V雅》:“丘,居也”;《廣韻》:“丘,聚也”;《孟子·盡心下》:“是故得乎丘民”.可見“丘”是一個面積16井的城邑,燕都擴大四倍,為1“甸”,住有居民20萬至24萬左右。
第三,“丘”是秦漢以后城邑的名稱。秦始皇施行郡縣制,許多原來的“丘”更名為縣和鄉(xiāng)、亭(縣以下行政單位)?!端?jīng)注》記載,北魏時大約有80處名“丘”的城邑,其中明確標明為某某“故城”的大約70處,如重丘故城、黎丘故城、靈丘縣故城、斥丘縣古城、梁丘鄉(xiāng)、楚丘亭、陽丘亭等,還有一些丘名沿用至今,如任丘、章丘、靈丘、商丘、霍丘等。如果據(jù)此推斷,北魏時期的薊縣也可能是原名薊丘的故城。
唐遼子城可能是古薊丘
《遼史·地理志》:“皇城東北隅有燕角樓”
一座新的城邑,大多是在原來故城的基礎(chǔ)上發(fā)展出來的。燕都經(jīng)過秦始皇三十二年“墮城令”及其后的幾度興廢,原址范圍已很模糊,但是文字記載和考古遺存證明,隋唐幽州薊城和遼南京城基本上是在燕都故城基礎(chǔ)上發(fā)展出來的?!哆|史·地理志》載:“皇城東北隅有燕角樓”.燕角后世訛傳為煙閣、縣閣、線閣,其地在今天南、北線閣街與廣安門內(nèi)大街相交處。這里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尚存高地,上面建有商鋪。由此向西、向南至唐遼故城城墻,均約為1400余米見方,正符合周代1丘即16井的面積尺度。宋人路振《乘軺錄》記載:“子城幅員五里”,指的是子城縱橫各五里,長寬各二里半,折合為今天約1400余米,也就是周制的1丘。1956年5月,清華大學(xué)趙正之教授考察北京史跡,發(fā)現(xiàn)在廣安門外護城河西新辟道路(今廣安門外西濱河路)沖破了南北并連的三座夯土臺,每座長寬各約60米,路土之下有唐遼時期夯土,其下又有周至戰(zhàn)國夯土,夾有當(dāng)代瓦礫和一塊半圓形戰(zhàn)國饕餮紋瓦當(dāng)(據(jù)《文物參考資料》1957年第7期《北京廣安門外發(fā)現(xiàn)戰(zhàn)國和戰(zhàn)國以前的遺跡》),證明這是一處古燕都的宮殿遺址,后來唐遼在上面繼續(xù)修筑房屋。
由于唐遼的子城既是西周薊丘的“丘”城,又有西周以后各朝宮殿頹堆的“丘”墟,應(yīng)該符合《水經(jīng)注·濕水》所記。然而,為什么這處薊丘在城的西南而《水經(jīng)注》說是在西北?答案是,《水經(jīng)注》從成書至宋代雕版印刷,500多年間輾轉(zhuǎn)傳抄,宋以后又不斷翻刻,必有不少錯訛。在地理方位中,明清學(xué)者校出了許多互異之處,其中就有北、南互異的(卷二十一汝水),因而今版《水經(jīng)注·濕水》也不能排除把西南誤傳為西北的可能。2004年,原宣武區(qū)政府在古燕角樓附近建了一座石雕標識,給唐遼子城亦即古薊丘留下了一點記憶。
(本文作者系北京市古代建筑研究所原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