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城內(nèi)一處巷道,怎么會以“縣”為名?東縣門,常引起人們這樣的疑惑。但當人們知道,原來那里在明清時期,一直就是咸寧縣署所在地,無數(shù)次上演著影視劇中縣令大人升堂問案的場景時,便對這個特別的地名恍然大悟了。
咸寧縣的縣署重地
東縣門是一條西安城內(nèi)的老街道,在東大街南側(cè),東西走向,東臨東羊市,西接?xùn)|廳門,整條巷子不過二百多米長。道路兩側(cè),多為居民區(qū),看上去再普通不過。然而,向當?shù)乩献粢淮蚵?,就有老者頗為自豪地告訴你:“我們東縣門的名字不是白來的,這里以前可是縣衙重地。”初聽此言,讓人心中不禁生疑,這城里的黃金地段會和哪個縣衙扯上關(guān)系呢?
其實,這個縣,并不是現(xiàn)在隸屬西安的哪個郊縣,而是指歷史上分治西安城的咸寧縣。這有些類似于現(xiàn)在的新城區(qū)、碑林區(qū)等。
咸寧縣,在今西安市東部與南部一帶,名稱發(fā)生過多次變更,管轄范圍包括城區(qū)和郊區(qū)。關(guān)于它的歷史,《明清長安詞典》中有介紹:北周明帝二年(公元558年),分置萬年縣,與長安縣分東西并治京城。隋開皇三年(公元583年),改名大興縣,與長安縣共治新都大興城(即今西安)。唐天寶七年(748年),改萬年為咸寧,取“萬國咸寧”之意。后來又經(jīng)數(shù)次變更,到明清時期,仍以咸寧為名,隸屬于西安府,并與西邊的長安縣按東西區(qū)域分治西安府城。民國三年(1914年),廢入長安縣。
由此可以看出,咸寧縣的地位十分重要。關(guān)于此,西北大學(xué)文博學(xué)院教授張永祿介紹,當長安城為都城時,咸寧和長安兩縣屬于“赤縣”一級,是各縣中級別最高的,有別于其他“畿縣”,它的縣令地位也相應(yīng)較高,如有資料記載,唐代萬年縣(唐時咸寧縣的稱謂)與長安縣的縣令并不是一般的“七品芝麻官”,而是正五品上;當后來長安城失去京城地位,但分治長安府城的咸寧縣與長安縣,地位上也高于周邊其他諸縣,不過這個時候的知縣只是正七品了。
作為咸寧縣地方行政長官衙署,咸寧縣署就位于今天的東縣門中段路北,也就是通常所說的縣衙。由于咸寧縣署相對長安縣署(在今西大街中段)算府城之東,所以習(xí)慣上也被叫做東縣,因此縣署所在巷道得名東縣門。在它的周邊,還有東倉、東羊市等地名,同是因與西邊長安縣的西倉、西羊市相對而得名。
不過,歷史上的咸寧縣署并不是從一開始就在東縣門的,它曾搬過三次家。隋唐時,咸寧縣署在長安城外郭東城區(qū)宣陽坊東南隅(今友誼路一帶)。唐末904年,佑國軍節(jié)度使韓建以皇城改筑新城,咸寧縣署移至城外東郭小城中(今炭市街附近)。接下來的五代宋金元各代依舊如此。一直到了明初,西安府城向東擴筑,咸寧縣署再次搬家,才移入西安府城內(nèi)部東南隅,即現(xiàn)在的東縣門位置。
新縣署在明洪武年間營建,署門建在路北,門前有個牌坊,上面寫著“全陜首邑”四個大字,左右兩側(cè)分別是“節(jié)用愛人”與“咸寧上游”兩個坊門。后來歷經(jīng)嘉靖、萬歷、崇禎及清康熙、乾隆年間多任知縣數(shù)次修葺增建??h署內(nèi)各機構(gòu)安排有序,儀門內(nèi)有前后廳堂,負責糧馬、征稅等工作的丞署先是設(shè)在縣堂右側(cè),后來遷往灞橋等地;丞署的南邊,是掌管緝捕、監(jiān)獄的屬官辦公場所;男監(jiān)在儀門西,女監(jiān)在捕衙西,倉在大門內(nèi),另外還有左右?guī)康取?/p>
可以想見,現(xiàn)今人們常在影視劇里看到的“威武”聲中縣衙升堂、縣令大人問案的情景,就無數(shù)次發(fā)生在這里。
縣署后來用作起義軍指揮部
要想將咸寧縣署的位置再具體一些,應(yīng)該是東縣門中段縣門北街內(nèi)。據(jù)西安地名專家葛慧老先生介紹,縣門北街是東縣門路北的一道小巷,長一百二十米左右,明清時,縣署的坊門在東縣門與北街交會處,而知縣辦公的廳堂則在北街里面,北街算是咸寧縣署門前的通道,當時并不居住百姓。
不過,據(jù)葛老先生介紹,有些諷刺的是,這個朝廷的衙署,曾經(jīng)還做過起義軍的指揮部,這是怎么回事呢?
原來,在東縣門東口路南現(xiàn)在西安市八中的位置,清末時是西安軍裝局,里面存放著大量軍械彈藥。1911年10月22日,西安新軍響應(yīng)武昌起義,打響了陜西辛亥革命的第一槍。起義軍很快占領(lǐng)軍裝局,奪取槍支彈藥,并先在那里設(shè)立了臨時司令部。起義行動得到廣大群眾響應(yīng),負隅頑抗的清軍被打得落花流水,后來西安光復(fù)。之后,革命新軍的指揮部又從街南的軍裝局,移到了對面縣署衙門內(nèi)辦公。關(guān)于這點,葛老先生說,有說法稱當時的咸寧知縣本身就是傾向革命軍的。從此,咸寧縣署名存實亡,沒有再恢復(fù)行政職能,直至1914年廢入長安縣。打那以后,北街里面才住進人家。
隨著縣署的不復(fù)存在,坊門、縣衙等建筑陸續(xù)損毀、拆除。據(jù)說,在解放前,行至東縣門和縣門北街的路口附近,還能看到一些拆毀的青石條殘留路邊,時間長了便不知所蹤?,F(xiàn)在,想要在那里搜尋縣署古跡,只能是徒勞了。
軍裝局留下的門樓保存較久,2003年才被拆除。東倉門社區(qū)主任段建秦曾經(jīng)家住附近,據(jù)她回憶,石門樓在市八中大門旁,有高大的拱門,很氣派,她小時候兩側(cè)還留有厚實的圍墻,后來陸續(xù)被拆掉。
出水莊子和入水莊子
東縣門街面上看上去地勢平坦,路邊兩排國槐相對而立,但是往縣門北街以及盡頭的東縣坡里走走,就會發(fā)現(xiàn)那里的地勢與街面上不大相同。那里的居民樓有的在路面之上,有的則低于路面,相近的樓之間地勢落差竟有兩三米。
“放在過去,這就叫出水莊子和入水莊子。”70歲的老住戶段百秦是段建秦的哥哥,他告訴記者,在沒有樓房以前,巷子兩邊都是平房院子,就像現(xiàn)在的樓房這樣,也是順著地勢建造,一部分在路面之上,一部分則在低洼處。人們把地勢高的院子叫出水莊子,地勢低的院子叫入水莊子。過去,街道的排水不好,小雨能靠滲井,但一下大雨,入水莊子就遭殃了。由于地勢低,積水直往院子里倒灌。這時,附近的人們就相互組織起來,到低洼的入水莊子人家?guī)兔ν庖ㄋ?、潑水。所以,入水莊子的房子也會相對便宜一些。
東縣門一帶在上世紀七十年代之前店鋪并不多,但還有幾家店鋪卻至今為人們所記。比如,在如今路北碑林區(qū)疾病預(yù)防控制中心的位置上,解放前曾是一家紙店,里面麻紙、道林紙等各類生活用紙、文化用紙相當齊全,解放后,那里改作了紗布店;縣門北街街口附近,有一家雜貨鋪,售賣日用品等小物件;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期,路上還有一間木桶店,老板是個福建人,各種洗澡桶、洗衣盆做工精良;而最讓段百秦老人念叨的,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開在路邊的一家熏肉、熏腸店,“再沒吃過那么好吃的熏肉。每次家里讓我去買,我買完回來時都是一路走一路吃著,到現(xiàn)在都清楚記得老板姓畢,是個保定人”。
店鋪多起來大約是從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以后開始的?,F(xiàn)在的東縣門兩側(cè),小餐館、小商店林立,特別是由于臨近學(xué)校,售賣學(xué)生用品的小商店明顯集中。
家屬院外的花園仍被人們懷念
說到東縣門一帶的店鋪,有個營生也得說說,那就是“打褙子”??h門北街、東縣坡里原來是附近有名的“褙子街”,開著許多褙子作坊,打褙子的場面大致始于民國年間。據(jù)段百秦老先生回憶,自他1946年和家人搬到東縣門住時,北街里打褙子的營生就已形成規(guī)模了。打褙子的概念在如今的城里鮮有提及,很多年輕人可能對這個詞都不曾聽過。它其實是做老式布鞋的一道程序,簡單說就是用漿糊和布片做出布鞋的“千層底”雛形。
段老先生說,大約1953年,這些作坊統(tǒng)一成立了褙子社,繼續(xù)維持著紅火的打褙子場景。再往后,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改善,生活用品日益豐富,人們不再只有老布鞋一種選擇。到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底,北街里打褙子的景象漸漸淡去,以此為營生的人們也陸續(xù)改了行當。
現(xiàn)在的縣門北街里有多個居民小區(qū)。從它與東縣門相交的巷子南口進去,右手邊第一家為省供銷社家屬院,家屬院的斜對面,是另一個居民院子,牌號上寫著“縣門北街32號”。聽居民們講,幾十年間,這里有過不小的變化。
賈淑靜老人今年79歲,是1983年住進供銷社家屬院的,轉(zhuǎn)眼已近三十年。老人住的樓,是上世紀七十年代的一棟家屬樓,在當時,算得上這一帶的明星建筑,能住里面也是件讓人欣喜的事兒。不僅如此,家屬院的圍墻外還建有花壇,花壇順著北街一直拐到東縣門路邊,雖談不上多大,倒也美觀。說起花壇,賈老人和鄰居封玉云大媽懷念不已。她們說,花壇里栽植著櫻花、紫荊、冬青等植物,不同的季節(jié)里,綠葉紅花很是惹人愛,可惜后來花壇被拆掉了。
變化還不止這個。如今的供銷社家屬院斜對面是縣門北街32號院子。而曾經(jīng),這個位置還是一道小巷,名曰五福巷。東西走向的五福巷連接著北街和西邊的飲馬池。如今,小巷不再,相應(yīng)的位置上是連成片的居民樓。
地理鏈接
咸寧縣與長安縣
不管是作為都城,還是作為府城,歷史上的西安在相當長的時間里,都分由咸寧與長安兩縣劃區(qū)分治,只是不同時期,名稱有所變更。
咸寧縣也稱萬年縣,基本與長安縣按東西分治長安城(或京兆府城、西安府城)。城內(nèi)兩縣分治的界線在各朝代有所差異。唐代時,兩縣以朱雀大街為分界線,朱雀大街以東是萬年縣(唐時名稱)管轄,朱雀大街以西為長安縣管轄。到了明清時期,兩縣的分界大致以現(xiàn)在的北門、糖坊街、北院門、南院門連成一線,東西劃區(qū)而治。民國三年(1914年),廢咸寧縣,并入長安縣。1938年,市縣分置,長安縣行政機構(gòu)由西安城遷往大兆鎮(zhèn),1949年,又從大兆鎮(zhèn)遷到韋曲鎮(zhèn)。
民間記憶
我家老院子
是民國初的建筑
段百秦老先生家曾經(jīng)是一座民國初的老院子。老院子位于東縣門路北、縣門北街的西側(cè)。從1946年搬入,到1995年改造時拆除,段百秦對居住了五十年的老院子的感情可想而知。那份感情,深埋在老人心底,旁人很難用言語描述。
老院子拆掉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段老先生回憶起來基本不帶停頓:“我家的老院子是民國時期的建筑,非常漂亮。當年我媽買的時候算是這一帶比較好的房子,是出水莊子。大門距路邊有四五米,房檐大約一米長,門口擺著石墩、石鼓。過去,周圍多見的是平房,我們家當時已是兩層樓。土木結(jié)構(gòu),橫梁立柱都是木頭,墻面刷著白灰,房間的隔檔都是木板的,并不隔音。木格子門非常精美,上面掛著棉門簾。格子門的上半部是小窗格,幫助室內(nèi)采光。小窗格有的裝了玻璃,有的卻只糊著一層紙;門的下半截是全木的,不透光,面上是不同圖案的浮雕,凹凸有致。解放前,家里的兩間臥室還是土坯炕,冬天要靠農(nóng)村拉來的麥草燒熱取暖。解放后過了一段時間,才改成了床。那時,家里還有柴房,堆放著許多木炭,木炭主要是冬天家里烤火用,做飯是燒煤球。每次我們家買木炭,一買就是幾百斤。”
打褙子是北街里
一道消失的風(fēng)景
雖然北街里打褙子的營生已經(jīng)消失很多年了,但對當年繁忙的場面,70歲的段百秦、83歲的張佩玉等多位老住戶依然記憶猶新。
段老先生回憶說,“多的時候,整條街里能有三四十家都是靠這營生吃飯,算是手工作坊,并不掛招牌。這些褙子作坊基本不會用新布,全靠收來的舊布頭。各家的男男女女把花色不一的舊布頭收拾平整,分好大小,就可以開始打褙子了。打褙子時,先在桌板上鋪一層麻紙,接下來在麻紙上面刮一層熬好的漿糊,然后平整地往上面鋪一層布片,鋪好布再在這布上刮漿糊,刮好漿糊又鋪布片……就這樣,逐層把布片緊實地摞起來。褙子的厚度不固定,價格也隨厚度而變,一般越厚會越貴些。通常,三層五層居多,八層九層更好。打好的褙子要掛起來一兩天,讓太陽曬干晾透才能賣給鞋廠,而后剪出大小不一的鞋樣,就是千層底的雛形了。”
打好的褙子不能直接作為鞋底,還需要在鞋廠用麻線、襯布等再加工,做鞋底。做鞋底絕對是個細致活兒,納出的針腳要細密緊實均稱,要不鞋底就會過于棉軟,容易松散,鞋子的壽命也就長不了,浪費了打出的好褙子。最后,再給納好的鞋底子上上鞋幫,鞋幫要選既結(jié)實耐磨又漂亮的面料包起來,有的還配以繡花等精美圖案。到這里,一雙布鞋就做好了。
張奶奶回憶說,雖然那樣的老布鞋遠不及現(xiàn)在市面上鞋子款式多,可在過去物資匱乏的年代,一雙工藝講究的布鞋,不僅樸素美麗,踩在腳下也格外舒適,讓穿的人滿心歡喜。
也許,這就是近年來售賣老布鞋的店為何又如雨后春筍般卷土重來,城里人久違的老布鞋再次回歸。只是,老人們記憶中那沿街打褙子的場景,怕是再也回不來了……
(責任編輯: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