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造訪公輸堂，是在麥苗青青的三月。記者和文物古建專家趙陽、張煒、薛燁等一行還在去戶縣的路上，就接到戶縣文物局文物管理處的陳軍民主任的電話，說他在文物局門口等我們，其實(shí)那次去戶縣的主要目的是為了采訪戶縣的民居，但陳主任實(shí)在等不及下次再向我們展示他們戶縣文物局的“驕傲”，要先帶我們?nèi)ニ缫呀o我們“宣揚(yáng)”過的公輸堂。

　　“公輸堂，老百姓認(rèn)為它是魯班爺顯靈的杰作，它的榫卯結(jié)構(gòu)小木作，最能體現(xiàn)我們傳統(tǒng)民居的木作精華。”此話給公輸堂增添了一絲神秘色彩。

　　“公輸堂被稱為‘中國微縮藝術(shù)的絕唱’，造于明朝永樂年間，在戶縣北13.5公里的渭豐鄉(xiāng)祁村。它是國內(nèi)僅存的‘天宮樓閣’整體建筑的一個孤品。”張煒不愧古建專家，他就像我們帶了個“搜索引擎”。

　　到了一個立著“省級重點(diǎn)文物保護(hù)單位”牌子的院子。院子有著青磚圍墻和圓形的鐵柵欄門，正對著院門是三間硬山頂?shù)耐叻?，房子整個正面的墻，用木板做了個殼包了起來，再與其他小院無異。

　　一行人隨著看守院子的張老先生走到院里，院子很小，竹子就占據(jù)了半個院子，正打量著，張老先生已打開正房的門，一瞬間，沒有一個人說話，大家驚呆了。

　　我們看到的瓦房其實(shí)只是一個殼。屋子里面是一座令人眩暈的精致的樓閣。屋內(nèi)低于院子大概有十幾厘米，光線有些暗。走進(jìn)去，站在這高6.1米，進(jìn)深7米多的大殿之中打量，每間外檐都有六抹透花隔扇門，門額上面筑有斗拱重樓，門內(nèi)為天宮樓閣，樓閣的頂都是斗形井狀。這里的彩繪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臥金點(diǎn)翠”。整個殿堂木作精細(xì)，結(jié)構(gòu)嚴(yán)謹(jǐn)，極盡制作之巧，密匝匝地往上，一共七層。

　　“頑空豈真空，真空線路只自知；有相非無相，無相法門誰能解”。每一道門上都刻著對聯(lián)，張煒在每一扇門前站立著念這些對聯(lián)。 

　　“這里原有大門道、中廳、后殿?，F(xiàn)存后殿三間，中、東、西組保存完整。最吸引我的，是這里牙雕的味道。”薛老師忙著專業(yè)的測量，還不忘發(fā)表“意見”。   

　　我一直看著這個樓閣：門楣、宮窗、吊板、欄板，下部的掛落、飛罩、地霞、門額、格扇等，用盡浮雕、影雕、流空雕之能事，刀法洗練，線條流暢，形態(tài)逼真自然。中間窗子上的圖案是用極小的木塊咬合在一起，圖案有梅花狀，蓮花狀，皆用純金粉涂著金色、琥珀色，最絕的是花朵的中間還有一個圓形的洞，同行中有人說，估計(jì)是以前鑲有珊瑚或者珠寶。木刻有三藏西行，福祿壽三星、老子出關(guān)等儒、釋、道三教內(nèi)容。駕祥云飄飄欲飛者，途中論道者，還有坐論天地自然者，一派仙家隱逸之象。      

　　同行皆贊不絕口，記者揪著張煒不停地問著問題，攝影師更是像發(fā)現(xiàn)了“寶藏”一樣一陣狂拍。“公輸堂的故事，太多了，你們看到這些對聯(lián)、木刻，都是很有講究的，下次專門給你們講，今天只是個初次見面。”陳主任要是不催我們，估計(jì)我們?nèi)煲搽x不開這地方。

　　再訪公輸堂

　　再訪公輸堂，已是農(nóng)歷五月端午節(jié)前。這次的目標(biāo)明確，在戶縣縣城迎接了文物局文物管理處王亞洲副主任一行，我們便直向公輸堂行進(jìn)。一路上全是晾曬的小麥，需小心地在村民們設(shè)置的路障中穿行，行行重行行，終于到了公輸堂。停車急奔向院子，隔著門就能望見院里6月正翠的那片竹子。與上次被震撼的眩暈相比，這次我們從容了很多，記者心里暗想，這次一定要看明白，搞清楚。

　　“這里原來是一座完整的院落，有三進(jìn)院子，第一進(jìn)院子是人們來這里參拜休息住宿的，中廳原先是一座關(guān)帝廟，現(xiàn)在我們看到的是后殿。你們上次來，我沒見到你們，這次給你們好好講一下。”老先生很高興。

　　關(guān)于名字的幾段傳說

　　“公輸堂原名‘源遠(yuǎn)堂’， 1933年于右任題簽的《重修戶縣志》里面有”祁南堡，有‘工師堂，俗稱魯班所修，雕刻極其精巧’。元代文宗天力年間，山西太原府祁縣南集里小汾村人李金榮興辦‘向陽三會’教，被尊為‘教主’。明永樂年間，教會弟子為祭祖師，遂在北依渭河，地勢平坦的戶縣‘依何園’（現(xiàn)在祁村）村建‘源遠(yuǎn)堂’，為時十一年。此后這里成為‘白陽三會’的法堂及供佛的禮拜殿。殿內(nèi)原有數(shù)目眾多的小佛龕和佛像，故歷史上又稱萬佛堂。”戶縣文物局的楊老師介紹說。

　　“你們不知道，關(guān)于公輸堂，還有很多傳說呢。”張老先生手扶著門框，給我們講起他聽來的公輸堂的故事。

　　張老先生說，聽老輩人講，傳說公輸堂是明代某位皇帝為紀(jì)念一位皇子而建造的。當(dāng)時戶縣遭遇大旱，皇帝派皇子朱彪來這里賑災(zāi)，朱彪不幸夭折在這里，皇帝很傷心，下令五年不征收當(dāng)?shù)氐馁x稅，把這些錢用來建造了一座祠堂，名字叫公祠堂。

　　還有一種說法，說后來公祠堂一直閑置著，正好有兩個叫魏大爺、魏賢爺?shù)娜?，他們信奉道教，宣傳道教教義來到戶縣，覺得這個祠堂很適合用來傳教，這里的名字就改成了萬佛堂。

　　解放后，這里的名字又改成了公輸堂，取名來自：“法堂巍巍雕刻若得公輸巧，圣像翼翼彩繪似有道子能”兩句對聯(lián)，有人說公輸堂是為了紀(jì)念魯班而建造，其實(shí)這兩句對聯(lián)是為了贊美公輸堂的建筑精美，可以比得上魯班，繪畫技術(shù)可以和吳道子相媲美。

　　老人的講述，使公輸堂有了幾分神秘的色彩。

　　一座傳說中的天宮樓閣

　　公輸堂原來有木牌坊、照壁、山門、正殿、廂房等，原來有三間，現(xiàn)在就只剩下這中間與西邊兩間了。西面這邊已經(jīng)被破壞。6扇抹花門的門楣上刻著福祿壽三星的圖案，門楣宮窗，吊板，拉板都采用格穿套刻的技法，上面的紋路有龜紋、回紋、萬字紋、海棠紋等，下面的飛罩、地云、門額、格扇分別用高浮雕、淺浮雕、影刻及剔底浮雕等手法雕刻著各種圖案。

　　繁花漸欲迷人眼，定睛上前細(xì)看：雕刻的圖案有梅蘭竹菊、蓮花、海棠、卷云如意、纏枝牡丹、卷葉草等各種紋樣。這些鏤空隔扇板門，全由許多小構(gòu)件拼裝而成，上部鏤窗的紋樣就有4種之多。二門上刻著三相如來的圖案，中間兩扇門左上邊刻著騎著大象的普賢菩薩，右邊則是以獅子為坐騎的文殊菩薩，中間一間樓閣，刻畫的都是佛教故事，門框上，還刻著一條飛龍，我們知道，這個樓閣就是傳說中的天宮樓閣。

　　“你們看這窗格上的圖案是不是像梅花，這叫‘鐵索梅’，要研究這個窗戶的木刻，得轉(zhuǎn)到后面來看。”張老先生像孩子一樣開心地告訴我們他發(fā)現(xiàn)的“秘密”。按照他的指點(diǎn)，我們繞到窗戶背面，果然紋理明朗了很多。原來這窗戶是一層一層雕刻起來的，第一層先用小木塊拼起來一些斜的脈絡(luò)，左右交叉，形成了很多均勻的小空間，在這些小空間里，再次用套嵌的手法把更小的木塊拼成梅花的形狀，不大不小，正好卡在一個個小空隙里。

　　“你們再看這個窗戶，上面的圖案就不是梅花了，這叫‘罐錢’。”一旁的村民鄭老先生也忍不住參與到我們熱鬧并一驚一乍的“研討”中。果然，這個圖案更是前所未見，圓形的筒狀，里面套嵌著小木塊。仔細(xì)看，才發(fā)現(xiàn)里面的圖案是蝙蝠，古時有蝙蝠銜錢的說法，蝙蝠裝在圓形的錢罐里這種圖案，是取其吉祥富裕的寓意。

　　大家仔細(xì)地一寸一寸地看，沒人大聲說話，怕打擾了畫中人似的。只有張老先生一邊大聲講著他所知道的公輸堂，一邊不辭辛苦地在另外一件破損不堪的正殿里找著什么，大聲說：“我在給你們找花呢，你看這里的花，都不一樣呢。”老人告訴我們，平時很少有人來參觀這里，今天來這里參觀的人多，而且都很愿意聽他講那些老的找不到源頭的故事，他高興。

　　“據(jù)聽說，當(dāng)時修建公輸堂的時候，周圍村子里的人早上經(jīng)常能看到自己家的牛渾身都是汗，傳說晚上這些牛都被神趕去拉木材了。”文物局的王亞洲副主任也趁興講起了“道聽途說”。

　　撒一把瓜子就是“花”

　　張老先生說的花，其實(shí)是一些木雕，上面用油漆繪制成各種顏色，經(jīng)歷了這么多年，花看起來依然如初。這些油漆彩繪，色彩以紅、黑、黃三色為主，漆采用“紫云罩”工藝，彩繪用“臥金點(diǎn)翠”法。彩繪以旋子為主，用黑紅底色瀝粉貼金，而前后堂的構(gòu)架窗扇為瀝粉，斗拱大多用石綠刷飾，板椽單用石紅，油枋心大多為花草。最難得的是，公輸堂的畫，都是原來的色彩，沒有修復(fù)過。

　　“傳說工匠們用了整整十一年，才修造好公輸堂，最后竣工的時候，他們在這里慶祝，宴會上有很多瓜果美食，工匠們?yōu)榱孙@示自己的技藝高超，隨手抓起案上吃剩下的瓜果的核，形成一朵蓮花，抓一把瓜子，撒向門楣，形成一朵梅花?，F(xiàn)在你們看，這門上還有瓜子堆成的花呢。可惜，在上世紀(jì)80年代，有個畫家?guī)Я怂膶W(xué)生來這里參觀，我給他們講這個故事，有個學(xué)生性子著急，為了驗(yàn)證真假，伸手從門上抓下了一把瓜子，再也粘不上去了，本來有三朵梅花，現(xiàn)在剩下兩朵了。”張老先生的故事講得生動傳神，我們趕緊湊過去看門楣上果然有兩朵堆砌的梅花，這更給公輸堂增添了一些神話色彩，我使勁想象：當(dāng)年那些工匠，是在多么恃才放曠的哈哈一笑中留下這幾朵梅花任后人猜測。

　　“紫龍罩”“臥金點(diǎn)翠”，單聽名字，就已經(jīng)足以見證古代工匠細(xì)膩浪漫的想象力了。這座小小的閣樓里，仙草花卉、山水人物、龍風(fēng)博古等全包容在一起，立體感強(qiáng)，造型變化多端，五彩輝煌。

　　你們看，這幅是坐論三綱五常圖，這幅是降龍羅漢圖，門裙板上畫的這些人物故事，就是使用的“紫龍罩”工藝，才得以至今顏色如新。你們看這龍，臥在紅色的門框上，龍身子是土黃色，一點(diǎn)不扎眼，這就是淺浮雕工藝。你看龍頭、龍身子，龍尾巴，小小的一個淺浮雕，但是線條流暢大氣，灑脫靈動，尤其龍的頭部，雕刻得惟妙惟肖，有股行云駕霧的飄逸脫俗感，這應(yīng)該就是佛教傳說的飛龍?jiān)谔斓墓适隆Ｚw陽給我們通俗地解釋了一番，他說，無論是從雕刻之“精”，結(jié)構(gòu)之“巧”，造形之“絕”還是彩繪之“細(xì)”來講，公輸堂都當(dāng)之無愧是我國現(xiàn)存古削、木作雕刻藝術(shù)的瑰寶。

　　“ ‘強(qiáng)我者增三件，差我者減一半’，這是當(dāng)時建造公輸堂的工匠為了炫耀他們的技術(shù)高超刻在暗處的兩句話。”張老先生不無自豪地說。這意思就是說，技藝比他們高超的工匠，如果拆了公輸堂，最后安裝的時候，會多出三塊木頭無處安置，技法不夠高超的工匠如果也敢挑戰(zhàn)的話，則會剩下一半木塊沒地方安裝，根本就恢復(fù)不了原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