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0日晚上,德意志銀行CEO兼國際金融協(xié)會主席約瑟夫·阿克曼(JosefAck?。rmann)與妻子在維也納的西班牙騎術學校欣賞著馬術表演,他不時說笑,表情輕松。然而,當天白天時候的阿克曼卻完全是另一副模樣。
他在國際金融協(xié)會上發(fā)表的演講,簡直可以解讀為對世界各國領導人的一種威脅。他說,若真像當下討論的那樣,對銀行采取更為嚴厲的監(jiān)管,那么到了2015年,整個歐元區(qū)、美國和日本就會減少970萬個工作崗位。
這個來自德國最有實力銀行的威脅顯然很有震懾力。阿克曼倒沒說新的銀行監(jiān)管政策會影響到既有工作崗位,他的意思是,有了新規(guī)則,就等于扼殺了近1000萬個未來新的工作崗位。
這一年半以來,形勢仍然是嚴峻的。2008年美國投行大佬雷曼兄弟的倒下讓全球金融系統(tǒng)近乎分崩離析;最近,希臘等國差不多要被債務壓垮了脊梁骨。是否該對銀行嚴加監(jiān)管,成了白熱化的辯論題,正方是全球最有權勢的政治家們,反方則由銀行家、對沖基金經(jīng)理、律師和說客組成。
爭論的核心問題在于:要給金融系統(tǒng)加上多少個“金箍圈”才能在未來避免重蹈覆轍?
眼下,政治家們在博弈中的“勝利”僅僅體現(xiàn)在口頭上。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發(fā)狠話說:“美國納稅人再也不會被‘死不起’的銀行挾持為人質。”法國總統(tǒng)薩科奇怒不可遏地表示:“我們再也不能接受沒有規(guī)章、沒有秩序、沒有準則的資本主義系統(tǒng)了。一個靠投機而不是靠生產(chǎn)來賺取大部分錢的系統(tǒng),不是我想待的地方。”
“老板”們的口氣都很大。但到頭來股市和貨幣市場里的投機行為并不見減少,在波瀾起伏的金融市場里,銀行還在“沖浪賭博”。雷曼垮掉之后,不知開了多少次峰會。二十國集團領導人在華盛頓碰過頭,在倫敦見過面,在匹茲堡也握過手。所有會議都是以宣布美好意愿而告終,但從不見具體的措施和進度表。
也有個別國家決定單方面行動,比如前不久德國宣布禁止“裸賣空”,結果看似好意的決定反而使市場避險情緒加劇,讓全球金融市場再次陷入混亂之中。對投機者來說,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不能在德國對金融股和歐元區(qū)國債進行裸賣空,還可以到倫敦和紐約交易所去“找樂子”。德國這段失敗的獨奏,無疑凸顯了政治家們在國際合作層面的失敗。德國總理默克爾最近說:“我們決定,未來每個金融產(chǎn)品、每個參與者和每個金融中心都必須受到監(jiān)管。這是我們曾對人民許下的承諾。”當然,默克爾也承認,這個承諾還沒有兌現(xiàn)。
投行建立的新“賭場”
該抓緊做點什么了。風暴過后,市場又開始呈現(xiàn)出欣欣向榮的景象。僅今年第一季度,三家大型投行——高盛、JP摩根和德意志銀行——就賺得了135億美元的利潤。沒過多久,歐洲推出了7500億歐元的救市方案。投行們已經(jīng)摩拳擦掌,準備在這當口開設新的“賭場”了。
投行繼續(xù)在漏洞百出的金融系統(tǒng)中吸金。對沖基金在風險投資中頗為活躍,卻少有法規(guī)能扼住它們的脖子。銀行也沒有留出充裕的資本公積金來防不測。結果,評級機構繼續(xù)和銀行作交易,給它們的產(chǎn)品打高分。近幾年來都是這么操作的。
即便在金融系統(tǒng)遭受重創(chuàng)后,投機的巨輪依舊沒有改變行駛方向,各國央行為了給市場滅火而投入的大量資金,反而成了輪子的潤滑劑。當初制造混亂的人,如今繼續(xù)在政府救市過程中獲利。
銀行家、投機者和對沖基金唯一從危機中學到的事情就是:他們不會出什么事,一切有政府擔著呢。
各個政府通過了一個又一個救市方案,救完了銀行又救國家。這是個無底洞,到最后,拯救者很可能自己也會破產(chǎn)。以史為鑒,亡羊補牢,才能防患于未然。任由金融市場游離于法度之外只能助長其陋習,必須馴服這些散漫的金融野獸。
德國《明鏡周刊》在G20峰會期間,列出了五大“馴獸”守則。
守則之一:控制銀行!
美國大蕭條時期,時任總統(tǒng)羅斯福簽署了格拉斯-斯蒂格爾法案(即《1933年銀行法》),這項嚴格的法案迫使金融機構做出選擇:要么做傳統(tǒng)商業(yè)銀行的業(yè)務,如存款借貸等,要么純粹做投資銀行業(yè)務,二者不能混淆。
大蕭條期間,美國約有5000家銀行倒閉,不計其數(shù)的儲戶失去了他們的存款。時任參議院銀行委員會首席法律顧問的迪南德·佩科拉(Ferdinand Pecora)負責調查股市大崩盤的原因,他發(fā)現(xiàn)有些銀行家欺騙他們的客戶,華爾街上幾家大型金融機構因而受到了法律懲罰。
華爾街丑聞的曝光直接推動了格拉斯-斯蒂格爾法案的出臺,佩科拉委員會的建議也促成了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的創(chuàng)立,銀行部門由此重建信心。之后的60多年中,商業(yè)銀行與投資銀行始終保持業(yè)務分離,直到上世紀90年代末,市場沉浸在“新經(jīng)濟”的思潮中,商業(yè)銀行與投資銀行又漸行漸近。
商業(yè)銀行開始在證交所交易,有些甚至與投資銀行合并。比如,1998年世界第二大銀行花旗公司并購了保險業(yè)巨頭旅行者集團,組成花旗集團。1999年11月,克林頓政府時期,格拉斯-斯蒂格爾法案被徹底廢除,取而代之的金融改革將銀行業(yè)從束手束腳的規(guī)章制度中解放出來??肆诸D曾說:“這個法案成了真正的歷史。我們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今天的事實卻驗證,那是個歷史性的錯誤。各國競相為金融機構摘除“金箍圈”,用寬松的市場環(huán)境來吸引銀行和對沖基金的投資。當時的德國政府是社會民主黨和綠黨組成的中左派聯(lián)盟,也加入了“減負”大軍。
金融危機余波未了,美國國內(nèi)開始呼喚銀行業(yè)務分離制度的回歸。前美聯(lián)儲主席、奧巴馬總統(tǒng)顧問保羅·沃爾克(Paulvol?。ker)在美國金融政策史上有著重大影響,如今也呼吁銀行界要有新的分化:分成為投機交易自負責任的金融機構,以及那些從事存貸等常規(guī)業(yè)務的銀行。盡管后者仍然能以客戶的名義開展大量的投行業(yè)務,但他們不能再從事高風險的投機交易,不然就剝奪其銀行資格劃入公司行列。
不難想象,銀行們對這樣的活動限制十分不滿——雖然根據(jù)美國1999年以前的實踐來看,這樣的限制并不會損及經(jīng)濟活動——分離法案實施期間,美國的經(jīng)濟增長反而超過了許多其他國家。
守則之二:加強資本監(jiān)管!
一家銀行的核心資本包括實收資本、資本公積金、盈余公積金和未分配利潤。銀行發(fā)行任何貸款,都應該留出一定量的資本公積,以防貸款者無法償還債務。
在歐盟,核心資本比率應至少在4%,但是并沒有規(guī)定要求銀行為所有貸款都留出4%的核心資本。對于那些看起來安全的貸款,銀行往往會相應放低準備金率。如此做法就模糊了原則。
此外,銀行可以通過投資對沖基金或建立所謂的特殊目的工具(SPVs)來外包風險,因為這兩種渠道要求的資本公積金非常少,而且不會出現(xiàn)在銀行資產(chǎn)負債表上。像這樣的漏洞其實都應該被堵上,而當務之急就是加強資本監(jiān)管,按照德國IFO經(jīng)濟研究所主席漢斯·沃納·西恩(Hans Werner Sinn)的說法,“這是讓銀行界恢復的關鍵策略”。
銀行之所以不情愿,是覺得這會束縛它們的借錢活動。加強監(jiān)管固然會讓銀行施展不開,但這么做確實也是必要的,因為引發(fā)危機的金融泡沫就是由過度借貸催生的。在美國,實際收入很低的人可以“買”到根本無法負擔的房子,越來越多的銀行貸款成了壞賬,信貸市場逐漸陰云密布。
如果那時候規(guī)定銀行建立一個更大的緩沖機制來應對風險,應該能夠制止這種不健康的發(fā)展態(tài)勢——機制抑制風險性越強,經(jīng)濟增長也就更具可持續(xù)性。銀行也不至于因為部分貸款者還不出錢而使自身受到威脅。
守則之三:控制金融產(chǎn)品的品質!
商品在上市出售前都要經(jīng)過產(chǎn)品檢驗,復雜的金融產(chǎn)品卻往往缺乏認證。有時候,它們甚至不在證交所出售,而是直接在銀行間交易。
只有當金融產(chǎn)品用于為商業(yè)交易提供安全保證時,對它的認證審核才有意義。比如說,一家銀行可以為自己手中持有的希臘國債投保,以防貸款方無力償還貸款,這種對銀行間債券業(yè)務的保險稱為“信用違約掉期”(CDS)——當借款人向貸款人(銀行或其他金融機構)申請貸款時,貸款人為了保障貸款安全,以支付保費為前提向保險人(多為保險公司)投保,轉移債權人風險。若借款人違約,由保險人代為償還。
如果手里沒有希臘國債的銀行出于投機目的,也來參與CDS交易,只會拖累一個需要貸款的國家的信譽度。
許多經(jīng)濟學家都相信,所謂的賣空行為將被禁止。銀行賣出連他們自己都不了解或者沒有接觸過的股票和外匯。他們在固定時間以固定價格交割認股權證相關的股份。如果當天股價跌了,他們就賭贏了,接著便可以以更低的價格買入股票或外匯,再以固定的高價拋售。
唯一的問題是,銀行大量拋售股票會導致價格下跌,有時反會累及自身。經(jīng)濟學家辛納說,正是賣空行為搞垮了雷曼兄弟。
守則之四:盯住對沖基金!
對沖基金是尤具風險的交易。照理它們應該受到特別監(jiān)督,事實卻恰恰相反。
對沖基金的總部多半設在稅收避難所鱷魚島(Cayman Islands)等地方。它們投資烏克蘭的小麥,對非洲的鈾礦興致頗濃,或者做空歐元。
沒人知道它們的底線是什么。它們明打明地要做空那些個國家。大約7000家對沖基金吸走了約1.5萬億美元的養(yǎng)老基金。沒有法律強迫對沖基金留出資本公積。投資對沖基金的銀行也不需要在資產(chǎn)負債表上標注出投資情況。
既然銀行有規(guī)章法度要遵守,沒有理由對沖基金可以為所欲為。投機者不應享有特權。
守則之五:控制評級機構!
三大信用評級機構——惠譽國際、標準普爾和穆迪——在金融危機中的失誤是毋庸置疑的。它們給垃圾證券打好評,把雷曼評為A+級后不久它就破產(chǎn)了。
評級機構其實陷于多方利益沖突中。他們幫助銀行發(fā)行證券再給它們評級,其中也是拿了錢辦事的。這么做很容易混淆他們的判斷,所以今后,評級機構不應受雇于證券發(fā)行方,而是應受雇于金融產(chǎn)品的購買方。
另外,三家評級機構間也最好設立競爭機制。德國經(jīng)濟專家委員會成員皮特·博芬格呼吁,首要一件事,就是應由歐盟部分出資設立一個政府運營的歐洲評級機構。
即便是官方機構也很容易受人左右——各國領導人少不得要為避免本國信譽降級而使力。不過,設立一個歐洲官方評級機構總算是獨一無二的,它將能在其他評級機構中起到平衡作用。
以上改革提議肯定會遭到許多銀行的堅決反對。銀行家們的理由是,嚴苛的規(guī)定會削弱銀行,減緩經(jīng)濟增長,甚至削減未來工作崗位。
政治家們或許不會因這些言論而止步。國際清算銀行首席經(jīng)濟顧問史蒂芬·切凱蒂說,銀行無疑是盡其所能把最壞的情境擺出來,以求自身行為受最小的約束。事實上,切凱蒂說,以上所提建議對全球經(jīng)濟增長的影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G20峰會期間,歐美的分歧聲可以和會場外抗議人士的示威聲相“媲美”。當?shù)貢r間6月27日,多倫多G20峰會閉幕。二十國集團成員承諾,2013年前將二十國整體政府財政赤字減半,不遲于2016年將債務水平降至整體經(jīng)濟總額的1%。但是,峰會聯(lián)合聲明不包含具體如何削減赤字的建議,每個國家按照各自“步伐”降低債務水平。至于征不征收銀行稅,仍是各自為營。
看來,G20峰會還要繼續(xù)開下去
(責任編輯: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