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博物館圖書館對馬克思開放,像對任何一個公眾開放一樣。馬克思坐在大英博物館圖書館里面也毫不客氣,一個天天來圖書館的人完全有可能固定地坐在自己喜歡的座位上,所以我還是相信那個神話的。馬克思不客氣地坐在這個公共設(shè)施里,以一個徹底的平等人的姿態(tài)對身邊的世界進行著批判。請注意:馬克思所進行的批判,對于圖書館來說,今天也仍然有意義。英國19世紀所謂的公眾設(shè)置,說是面向所有公眾,事實上也只能面向有產(chǎn)階級的公眾開放。即使從資本家提供的數(shù)據(jù)上面,馬克思也查找到了英國絕大多數(shù)勞動者處于無產(chǎn)階級狀態(tài),他(她)們從童年起整天十幾個小時工作,一直到死,哪有時間享用大英博物館圖書館這樣的公共設(shè)施。即使有時間,哪有路費。即使有路費,哪有多余的錢供養(yǎng)自己或供養(yǎng)自己的子女接受教育,以便使其可以閱讀大英博物館圖書館里面的希臘文、拉丁文以及簡單的英國文。
所以,圖書館的公眾性,連帶太多的東西,“公器為民”談何容易!
圖書館是可愛的
一位朋友借到一本舊書,書很破,塵封已久,無人過問,但是對這位朋友,恰好是多年尋覓的書。借期已到,忽然朋友說,書不還了,即使十倍的賠償,也值!純粹算經(jīng)濟賬,朋友說的對,從上世紀50年代到80年代,中國圖書定價極低。假如有新版,十倍的賠率,也不抵新版的定價。
但是,對圖書館的書,能這樣算計得失利弊嗎?
不能!當(dāng)時我毫不猶豫反對。現(xiàn)在,當(dāng)我知道了圖書館自由精神之后,更要重申:不能,因為圖書館是可愛的,一定要加倍愛護它。
第一,圖書館站在公眾立場,中立的為所有民眾提供服務(wù),面對政治、黨派、宗教、出身等等嚴重的社會力量的制約,依然要保持自身的“公器”精神,那么,我們怎么能因為個人的方便,個人的得失而破壞圖書館的藏書呢?
第二,圖書館收集圖書的原則是全面,不分貴賤,不論時尚。而任何個人圖書收藏都是有限的,而且,任何個人圖書收藏都有權(quán)利拒絕他人使用。圖書館則相反,各種類型的圖書館按自己的原則收集保存圖書并向所有公眾或某一部分公眾開放,這樣的話,對于任何類型的藏書家來說,圖書館都是不可替代的。
第三,每一本圖書都有確定的版本。如果某一本圖書遺失了,即使有可能迅速補上新版,但是編輯版本不同,印刷版次不同,從文獻學(xué)的角度看,舊書和新書,則是完全不同的兩本書。除了版本,還有手跡。關(guān)于后一情況,需要說明,圖書館最反對借閱者在圖書館藏書上刻、畫、書、寫,這是任何讀者應(yīng)該嚴守的。不過,有些圖書,圖書館收集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有手跡了。比如,原為私人收藏的圖書,常常有收藏者的痕跡。這個痕跡很重要。甚至還會追索出一段歷史,一段學(xué)術(shù),一段奇聞。
圖書館總是有“密室”的
圖書館總有一部分或總有大部分“密室”。
意大利教授作家艾柯《玫瑰之名》中那間古老修道院密室是一間隱藏了無數(shù)的“驚心動魄”的密室。而最大的驚心動魄,不過是亞里士多德半部《詩學(xué)》。艾柯小說中,這半部《詩學(xué)》因為談了喜劇,便被整個基督教界視為洪水猛獸。結(jié)果惹來一連串謀殺。
2006年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土耳其作家寫《我的名字叫紅》也用一樁謀殺畫家的案件牽連到土耳其伊斯坦布爾蘇丹圖書館密室里面,把15世紀土耳其細密畫家的種種秘密揭示出來。
這些小說所刻畫的圖書館密室,都有重重疊疊的保密機關(guān),而我說的圖書館密室不是如此玄妙的暗室,而是普普通通的書庫。我要說,圖書館的書庫無論怎樣開放,書庫里面,仍然有無數(shù)的“密室”。
現(xiàn)代圖書館,大部分書架按學(xué)科分類法分類。如此,每一種類別的書架上,都有新書舊書,都有借閱率高的書和塵封不動的書。我說的“密室”,就是想說說這些塵封不動的書。
我想說,每一本塵封的書都可能是一個“密室”。比如,中國圖書分類,體現(xiàn)了馬克思主義占統(tǒng)治地位的特點。哲學(xué)排列為“A”,而其中馬克思主義哲學(xué)又排列為首。每一個像點樣子的圖書館,大概都有馬恩全集,但是,近些年,漸漸這地方也幾乎成了密室。誰知道馬恩全集的編輯過程呢?誰知道恰恰在編輯這套全集的時候,編輯隊伍中出現(xiàn)了一批“新馬克思主義”者呢?誰知道在這個全集里面,有恩格斯年輕時候?qū)懙那樵?,而在詩里又保存著恩格斯哪些生命之謎呢?誰還關(guān)注馬克思《資本論》最后稿本的修改過程呢?誰還想知道《共產(chǎn)黨宣言》每一處修改之時背后的爭論呢? (責(zé)任編輯: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