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環(huán)畫】《金瓶梅》

以這樣的“演色法”來理解人間性事，雖然比較吃力，但卻能讓我們更真確地掌握性的動態(tài)面。譬如由快樂領銜演出的性放縱文化和由道德領銜演出的性壓抑文化，如何在歷史里消長浮沉，乃至于相互浸染、滲透，而成為今日錯綜復雜、搖擺不定的性圖像。

性，不只是一種生物行為，更是一種心理現(xiàn)象、社會事件、文化產物和歷史遺跡。閱讀明清筆記小說里跟性有關的故事，經(jīng)常給我這樣的感覺：性可以說是人類與動物所共有，但也亟欲與動物劃清界限的一種本能。為了和動物劃清界限，幾乎所有的民族都嘗試對性施以各種文明調教，但具有猖狂生命力的性卻也一直在抗拒這種調教。每個民族，甚至整個人類的性發(fā)展史，可以說就是一部本能與文明相互拉鋸、矛盾、沖突與妥協(xié)的歷史。

明清筆記小說里的性或情色故事，記錄了在矛盾和沖突中翻滾浮沉的中華男女曾有過的快樂與痛苦、好奇與興奮、羞愧與憤怒、圣潔與卑污、吶喊與呻吟、殘酷與慈悲、陷溺與解脫。它們是我們理解中國人在“性”字這條路上，有過什么“心”路和“生”路歷程的珍貴材料。

本書在進行這種理解時，采用的是大家耳熟能詳?shù)?ldquo;演色法”，也就是認為人間性事盡管繽紛多彩，但卻是由男人、女人、生殖、快樂、競爭、利益、健康、道德、法律、權力、藝術等幾種原色依不同的比例配演而成。本能與文明的矛盾、沖突和妥協(xié)，在更基本的層面上，乃是原色與原色間復雜的生克關系所引起的，而性的讓人“五味雜陳”，就在于它的“五色雜陳”。

在將這些故事“拆色”后，我們發(fā)現(xiàn)在原色的層面上，人類跟動物其實沒有什么兩樣，所不同的是人類以更精致或更慧黠的方式去繁衍后代、追求快樂、維護健康、獲取利益、從事競爭、分化性別、美化性事、運用權力、講求道德和制定法律而已。而中國人和世界其他民族也相去無幾，所不同的是每個民族都因歷史的偶然或社會文化條件的殊異，而以相同的原色配演出不太一樣的性圖像。

以這樣的“演色法”來理解人間性事，雖然比較吃力，但卻能讓我們更真確地掌握性的動態(tài)面。譬如由快樂領銜演出的性放縱文化和由道德領銜演出的性壓抑文化，如何在歷史里消長浮沉，乃至于相互浸染、滲透，而成為今日錯綜復雜、搖擺不定的性圖像。又譬如在男人與權力過度結合的父權社會里，作為社會學上強者的男人如何以其權力為性“配色”，來克服他們在生物學上的弱點——對妻子所生子女是否為自己骨血可信度的懷疑、對自身健康的憂慮以及對女性性能力的畏懼等，讓我們能更真確地了解中國乃至其他父權社會性道德雙重標準的根源及其未來的走向。

當然，更重要的是中國人在漫長的歷史中，如何以這些原色配演出深具文化特色的性圖像——譬如男人的房中術、女人的三寸金蓮與貞節(jié)牌坊等。還有中國人如何以其生命的韌性在矛盾與沖突中衡情度勢，尋求最符合自身福祉的“安性立命”之道。不管怎么說，從占了全球近四分之一人口的事實來看，中國人在性實踐方面的成果可以說是相當豐碩的，而隱藏在這個事實后面的，到底是什么樣的性意識和心靈樣貌，很值得我們推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