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酒文化源遠(yuǎn)流長,酒與中國文人、中國文化也總是聯(lián)系在一起,難分難解。
酒最初產(chǎn)生的年代雖無法考證,但從考古發(fā)掘的酒器中可以推斷出古人造酒及飲酒的情況。據(jù)考古資料顯示,新石器中期或更早,人類已經(jīng)制造并開始使用專門的器具盛酒了,這從大汶口遺址出土的高柄陶酒杯、濾酒缸,以及仰韶遺址出土的小口圓肩小底甕、尖底瓶、細(xì)頸壺等酒具可以推斷出來。隨著酒文化逐漸盛行,酒器的種類和名稱也越來越多,古人愛好喝酒的習(xí)慣和對酒器的選擇也越來越講究。
酒最早是用農(nóng)作物釀造而成的。這些酒與植物的耕植有關(guān),因此可以稱作是農(nóng)耕文明的一種代表。與這一類酒不同的,是馬奶酒。馬奶酒與動物和畜牧業(yè)有關(guān),來源于對馬奶的發(fā)酵或蒸餾,是草原文明的產(chǎn)物。西域馬奶酒與漠北馬奶酒源頭一致,制作工藝相同,是北方游牧民族生活經(jīng)驗(yàn)的結(jié)晶,滲透著一種與農(nóng)耕文明不同的文化精神,從而在酒文化中別具特色。
馬奶酒起源于西域
從文獻(xiàn)資料來看,西漢時期,朝廷中有人專管制作馬奶酒,并被封官為“挏馬官”,這些記載分別見于《漢書·百官公卿表》和洪邁的《容齋續(xù)筆·漢郡國諸官》中。為什么朝廷中沒有制作白酒、黃酒的專職官員,卻獨(dú)有掌管制作馬奶酒的官員?這說明了馬奶酒必定比其他酒更為珍貴,更為皇帝和貴族所青睞。
再從制酒工匠的數(shù)目來看,馬奶酒也一定是西漢宮廷中的珍品佳釀。《漢書》卷二十二載:“其七十二人給大官挏馬酒。”可見,宮廷中專門制作馬奶酒的人竟然多達(dá)72人。至于制作工藝,后人李奇注解說:“以馬乳為酒,撞挏乃成也。”顏師古進(jìn)一步解釋說:“‘挏’音‘動’。馬酪,味如酒,而飲之亦可醉,故呼馬酒也。”
如淳則根據(jù)當(dāng)時的情況對盛酒的容器作了描述:“以韋革為夾兜,受數(shù)斗,盛馬乳。挏取其上肥,因名曰挏馬。”“韋革”,即動物的皮革;“以韋革為夾兜”就是用皮革做成皮囊。把馬奶盛在皮囊里面,用特制的木棒不停地?fù)v和攪動,幾天后就能發(fā)酵成為馬奶酒。這種制作工藝傳承至今。
關(guān)于馬奶酒的原始產(chǎn)地,史書記載不詳,但元代的耶律鑄在詩序中卻給我們提供了一些信息。他在《麆沆》詩的序文中說:“麆沆,馬酮也。漢有‘挏馬’,注曰:‘以韋革為夾兜,盛馬乳,挏治之,味酢可飲,因以為官’。《禮樂志》‘大官挏馬酒’注曰:‘以馬乳為酒,言挏之味酢則不然,愈挏治則味愈甘。挏逾萬杵,香味醇濃甘美,謂之麆沆。’麆沆,奄蔡語也,國朝因之。”
詩中明確指出了馬奶酒的原始產(chǎn)地是在奄蔡,奄蔡語稱馬奶酒為“麆沆”,元代的蒙古人沿用了這一讀音。因?yàn)橐设T精通多種語言文字,所以他的這種說法是比較可靠的,也可以作為我們考察的證據(jù)。
“奄蔡”是古代西域的一個小國,見《漢書·西域傳》。三國時的史學(xué)家魏收以為“奄蔡”即為“粟特”,但《元史類編·西域傳》引《十三州志》糾正了這一錯誤:“奄蔡、粟特各有君長,而魏收以為一國,誤矣。”清代李文田認(rèn)為,“奄蔡”乃是元代的欽察汗國地區(qū),而欽察汗國的疆域東起也兒的失河(即今天的額爾齊斯河),西到斡羅思(今俄羅斯西北部),南起巴爾喀什湖西部、里海北部和黑海,北到北極圈附近,這就把漢朝時奄蔡國地域都包含在內(nèi)了。
耶律楚材父子詩中的馬奶酒
古代專門描寫馬奶酒的詩文數(shù)量不算多,主要集中在元代,其中以耶律楚材父子的作品數(shù)量最多。由于這種酒往往不為中原地區(qū)的人所了解,所以這些詩文就具有了獨(dú)特的文化價值。
元初的儒臣耶律楚材曾隨元太祖西征,足跡遠(yuǎn)涉西域各地,創(chuàng)作了數(shù)十首西域詩,提及馬奶酒的有5首,其中專門寫馬奶酒的就有3首。他想喝馬奶酒而給友人賈摶霄寫詩討要,于是就作了《寄賈摶霄乞馬乳》:“天馬西來釀玉漿,革囊傾處酒微香。長沙莫吝西江水,文舉休空北海觴。淺白痛思瓊液冷,微甘酷愛蔗漿涼。茂陵要灑塵心渴,愿得朝朝賜我嘗。”
他不僅把馬奶酒的制作、酒具及酒香寫入詩中,而且連用賈誼、孔融、漢武帝的典故,寫出了馬奶酒的絕佳品質(zhì),甚至“愿得朝朝賜我嘗”,可見作者對馬奶酒的喜愛。
他的朋友賈摶霄看到這首詩,立即派人將馬奶酒給他送去,毫無吝惜之情。耶律楚材對朋友的慷慨相贈十分感激,于是又寫下了《謝馬乳復(fù)用韻二首》:
生涯簞食與囊漿,空憶朝回衣惹香。筆去余才猶可賦,酒來多病不能觴。松窗雨細(xì)琴書潤,槐館風(fēng)微枕簟涼。正與文君謀此渴,長沙美湩送予嘗。
肉食從容飲酪漿,差酸滑膩更甘香。革囊旋造逡巡酒,樺器頻傾瀲滟觴。頓解老饑能飽滿,偏消煩渴變清涼。長沙嚴(yán)令君知否,只許詩人合得嘗。
這兩首詩仍用原韻,而對馬奶酒美味的贊美則更進(jìn)一層,寫出了馬奶酒在口的“差酸滑膩更甘香”以及解饑乏、消煩渴的功用。
同是寫馬奶酒,耶律楚材的次子耶律鑄卻不用漢語意譯的名稱,而是用奄蔡語“麆沆”為題作詩:
“玉汁溫醇體自然,宛然靈液漱甘泉。要知天乳流膏露,天也分甘與酒仙。”詩中的“天乳”指“天乳星”,古人認(rèn)為此星主降甘露。詩人極盡辭采形容之能事,把馬奶酒比作上天賜給人間的玉汁、靈液、甘泉和膏露,贊美喜愛之情更甚于其父。
元代詩人描寫的馬奶酒
根據(jù)史料記載,馬奶酒在元代不僅是蒙古人最喜愛的酒類,并且還用于祭祖和季節(jié)性的祭祀活動中。
《元史·祭祀志》載:“其祖宗祭享之禮,割牲,奠馬湩。”元代詩人王惲的《玉堂嘉話》亦云:“四月九日,(大汗)率麾下復(fù)會于大牙帳,灑白馬湩。”“馬湩”即馬奶酒,以馬奶酒為祭祀物品,可見馬奶酒當(dāng)時確實(shí)已經(jīng)成為蒙古人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飲品了。
再進(jìn)一步考察當(dāng)時朝廷中的情況,則發(fā)現(xiàn)元朝竟然仿效漢朝,也在宮廷中設(shè)置了挏馬官,如《元史·鐵邁赤傳》就有記載。另據(jù)《元史·土土哈傳》,土土哈“嘗侍左右,掌尚方馬畜,歲時挏馬乳以進(jìn),色清而味美,號黑馬乳,因目其屬曰哈剌赤”。
關(guān)于馬奶酒為人們普遍飲用的情況,也反映在當(dāng)時的詩歌中。略舉幾例,如:楊允孚《灤京雜詠》中的“內(nèi)宴重開馬湩澆”、“皮囊乳酒鑼鍋肉”;薩都剌《上京即事》中的“祭天馬酒灑平野,沙際風(fēng)來草亦香”;周伯琦《立秋日書事》中的“旃簾連雪屋,馬酒薦馨香”;王惲《甘不剌川在上都西北七百里外,董侯承旨扈從北回,遇于榆林,酒間因及今秋大狝之盛,書六絕以紀(jì)其事》中的“渴飲馬酮饑食肉,西風(fēng)低草看牛羊”等。
由此可見元朝飲用馬奶酒之普遍。詩中對于馬奶酒用途的描述,除了止渴、宴飲作樂之外,還有祭祀之用。
元代除了耶律楚材父子以馬奶酒為題寫詩外,還有劉因和許有壬,詳考其詩所寫景物,也多與西域有關(guān)。如劉因作《馬酒》詩:“漢家挏馬豈無傳,力盡皮囊味始全。胸次沃焦常八九,眼中騋牝少三千。百杯誰有沖駒氣,一幕何分敕勒天。彼酪猶能奴命茗,南風(fēng)到此便凄然。”
后又作《黑馬酒》詩:“仙酪誰夸有太玄,漢家桐馬亦空傳。香來乳面人如醉,力盡皮囊味始全。千尺銀駝開曉宴,一杯瓊露灑秋天。山中喚起陶宏景,轟飲高歌敕勒川。”許有壬《馬酒》詩曰:“味似融甘露,香疑釀醴泉。新醅撞重白,絕品挹清玄。驥子饑無乳,將軍醉臥氈。桐官聞漢吏,鯨吸有今年。”
馬奶酒在漢朝僅供皇宮內(nèi)廷飲用,元代卻成為文士常見的筆下吟詠之物。源出于奄蔡,卻為全國接受并喜愛,并最終成為很多民族的主要飲品之一,可見飲食文化的交流與融合并沒有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