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疆生活的這些年里,我常常對一些叫起來朗朗上口的人名或地名萌生出一些興趣。比如吉里格朗,蒙古語意為“幸福的河流”;古麗斯坦,維吾爾語中是“花城”的意思;烏拉斯臺,蒙古語意為“白楊樹溝”的意思……這樣的地名形象而生動,一提起時,腦海中霎時便會浮現(xiàn)出潺潺流淌的河水,五彩斑斕的鮮花和郁郁蔥蔥的樹木。這回,我要去的一個地方叫阿爾斯郎。阿爾斯郎,多么響亮上口的一個名字。
村莊白楊
或許是因為那篇筆墨酣暢的文章讓我的性情得到了熏陶,或許是阿爾斯郎叫起來響亮清脆的緣故,我深深地記住了這個地名——阿爾斯郎,它位于伊犁河谷尼勒克縣加合斯臺鄉(xiāng),是天山腳下一個有著百余戶人家的牧業(yè)村。
那天,我們乘坐的越野車在白茫茫的雪原上爬過一道道溝,在高低起伏的山地上行駛著,后面的一輛車還不時陷進雪窩里,需要我們的車使勁拉動才能繼續(xù)前行。當我們左拐右轉(zhuǎn)爬上一條數(shù)百米高的溝壑,又穿過一片樹葉早已落盡的白楊樹林后,終于見到幾幢紅磚砌成的瓦房立在面前。
一家一戶的院落里空空蕩蕩的,沒有一點喧嘩聲,只有三三兩兩的牛羊閑散地咀嚼著金黃色的秸稈和麥草,聽到汽車聲后紛紛揚起頭來,一邊繼續(xù)咀嚼著甘草,一邊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著駛過的汽車。
汽車駛到一處白色的磚混圍墻前停了下來,左邊有一排鐵制的柵欄,右邊的墻壁上掛一個銅制的牌子,上面寫著:加哈烏拉斯臺阿爾斯郎小學(xué)。
加哈烏拉斯臺是什么意思呢?我問同來的民族朋友,回答說是“河邊楊樹”的意思。
他這一說,我的眼前又忽然閃過剛才看到的那些光滑挺拔的白楊樹。白楊樹是新疆極普通的一種樹,它隨處可見,只要有人家和房屋,只要有潺潺的溪水流過,河兩邊或河灘上就會有白楊樹。春天的時候它翠綠挺拔,夏天的時候它擋風遮雨,秋天的時候它金黃一片,即使是冬天也展現(xiàn)出蒼勁的筋骨直刺蒼穹。
而牧民的家園大多是依靠著白楊樹而建的,因而他們喜歡找有白楊樹的地方安家,即使沒有白楊樹,他們也會在房前屋后種起一棵棵白楊樹。不是有一首唱遍了大江南北的歌曲《一棵小白楊》嗎?那首歌唱的就是伊犁哈薩克自治州塔城地區(qū)某邊防哨卡,而歌中唱到的那棵小白楊樹就是一位伊犁河谷的農(nóng)民媽媽讓部隊的兒子種植在哨卡邊上的。
我曾在幾年前的夏天去過那里,那棵小白楊已長得有大腿那么粗了,白楊樹像一個哨兵,陪伴著一代代邊防軍人,守候著祖國的邊防,白楊樹也成為伊犁各族人民最鐘愛的樹木。
爛漫校園
正想著,一陣“叮鈴鈴”的鈴聲響起,隨之兩幢白色水泥磚房的房門被撞開了,“呼啦”地涌出一群活蹦亂跳的孩子,他們像春天的燕子一樣,歡快地笑著跳著,使寒氣彌漫的雪原頓時充滿了生氣。孩子們身穿著五顏六色的羽絨衣,也有穿著藍白相間的學(xué)生服,里面套著白花花的羊皮襖,一張張小臉上綻放著燦爛可愛的笑容。
這是一所哈薩克族小學(xué)。6個年級6個班,全是哈薩克族孩子。據(jù)我所知,十多年前,哈薩克族牧人的孩子大多不能正常讀書。他們隨父母逐水草而居,或在高高的山梁上,或在郁郁蔥蔥的水渠林間,或在哪個避風而牧草豐厚的山窩里,雖然自由而爛漫,但始終無書可讀,要讀書就得騎馬或步行幾十里的山路。倘若寄宿的話,一個星期可以來回一趟,倘若不是,那就得天天跑了。辛苦不說,主要還是道路太難走,常常是頂著星星出門,披著月亮回家,碰到大風雪天、迷了路,還得大人四處尋找。
改革開放后的這些年來,在政府的大力幫助下,他們的父母逐漸安定下來。政府在家門前辦起了學(xué)校,我們所見的這兩幢磚混水泥房,就是前兩年建成的。走進門窗明亮的教室,漆黑的黑板上用哈薩克文和漢文書寫著:“我們偉大的祖國,我們向你致敬!”旁邊畫著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
這時候的我,心里暖洋洋的,有一種說不出的欣慰感。改革開放的碩果已在偏遠的農(nóng)牧區(qū)顯現(xiàn)出來,牧人家的孩子不會為上學(xué)路遠而犯愁了,他們可以像城里的孩子一樣,沐浴著陽光雨露,展開振翅飛翔的翅膀,他們代表著一個民族的未來,代表著一個國家的興旺和發(fā)展的前景。
“叮鈴鈴”,一陣鈴聲響過,孩子們又像潮水一樣涌進來,噼里啪啦地忙亂了一陣,而后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瞪著一雙雙好奇而稚嫩的眼睛看著我們。
我想,他們一定是第一次見到有這樣多的車和人來到他們生活的小村莊——阿爾斯郎,來到他們這所小學(xué)校——加哈烏拉斯臺阿爾斯郎小學(xué)。而且我還忽然發(fā)現(xiàn),他們那一雙雙好奇而大睜的眼睛,有的烏黑明亮,似一汪黑幽幽的潭水;有的則是藍灰色或金黃色的,如玉一般、如海水一般,一閃一閃的,像是輕輕吹起的藍色海風。
民族匯聚
我記起一位學(xué)者說過,伊犁是古代中國與歐洲文化的匯聚地,那種文化和人種完美結(jié)合的結(jié)果,常常會從后人的皮膚、頭發(fā)、眼睛里閃爍出來。伊犁是一座寶庫,也是多個民族和人種匯聚的地方。
在這里,我忽然想起前不久參加的一次活動,那是在伊寧市塔塔爾族學(xué)校被作為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單位給予保護的掛牌儀式上。
那天聞訊趕來參加活動的人,大多是碧眼金發(fā)高鼻梁,他們說,早年在這個擁有80多年歷史的學(xué)校接受過教育。年輕一點的,都稱自己是塔塔爾人。塔塔爾族是祖國的56個民族之一,在新疆生活的有5000多人。
活動上,我看到一個黑發(fā)黑眼睛高鼻梁的小伙子,我問他,你不是塔塔爾族人吧?他笑著說:父親是,母親是維吾爾族。
我說,看你這鼻梁比一般人的直挺,我以為你是歐洲國家的人,可看你的黑眼睛黑頭發(fā),又想你是亞洲人。
說著,我們倆都哈哈大笑起來,而我在笑聲中仿佛看到一些歷史的煙云在遼遠的天空里絲絲縷縷地飄散而過,他們一會聚集著,一會又漸漸飄散了,不久又慢慢聚集起來。
延綿蒼山
當那些哈薩克族青年教師們知道我們的到來后,眼睛里即刻放出閃亮的光芒來。他們流利地用漢語和我們交流著,我因此知道,他們的教學(xué)活動還是與城市里的學(xué)校有區(qū)別的。
這種區(qū)別在于,他們在秋天的寒冷時節(jié),把隨父母放牧回來的孩子集中起來,一直學(xué)習到來年的六月下旬,這個時候,一年的學(xué)業(yè)已經(jīng)完成了,天氣炎熱,酷暑難耐,于是他們又和父母一起驅(qū)趕著牛羊,在馬背上唱著悠悠揚揚的牧歌,走到綿延無盡的茫茫大山里去了。
綿延起伏的蒼茫天山啊,那里天空碧藍,白云飄飄,有蒼鷹在天空中久久地盤旋;那里綠草茵茵,泉水潺潺,有各色野花開遍滿山峽谷。
那里有郁郁蒼蒼的雪嶺云杉,雪嶺云杉上面是皚皚的雪山,那里有耀眼的陽光,有纏綿潔白的云朵;雪山下的森林里有迅猛靈巧的雪豹,到了夜色沉沉的時候,也有野狼的嚎叫。
不過有了哈薩克族人的牧羊犬,只要羊群不走失,狼是不敢靠近上前的。
我這樣聽著想著,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哈薩克族人為什么那么純樸善良、熱情好客,為什么他們自古以來就崇拜大山,仰慕英雄,他們的血性和氣質(zhì)如同天山上的冰川一樣。
我想,這或許與他們的生活習性有關(guān),因為他們始終不愿意離開大山和草原,始終與大自然相伴。
大山給了他們剛強的翅膀,草原給了他們遼闊的心胸,雪山給了他們圣潔的靈魂,河流給了他們美妙的琴聲。
整齊而爽朗的讀書聲再次響起了,我腦海中忽然又閃過這幾個字:阿爾斯郎。阿爾斯郎,像獅子一樣的石頭,一個多么富有想像力而又剛強的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