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伊邏盧,往西行駛不遠,會到達當?shù)厝怂追Q為“喇叭口”的岔口,向北就將駛上南起庫車,北至阿勒泰市,全長1090公里的127國道。該路沿庫車河伸向天山的深處,翻越鐵里買提達坂后,進入巴音布魯克大草原,再下到鞏乃斯河峽谷,而后進入美麗富饒的伊犁河谷地界。這條路正是古代溝通天山南北、由塔里木盆地通往烏孫的古道。烏孫古道北銜準噶爾盆地,南控塔里木綠洲,是貫通天山南北的咽喉,2000多年以前在這條古道上翩翩走來過一位娉婷佳人,進入了龜茲的絳賓王室。
楚王劉戊的孫女兒解憂公主在細君公主謝世后,為完成漢武帝以斷匈奴右臂,一統(tǒng)山河的霸業(yè)繼續(xù)遠嫁烏孫。解憂公主有一位聰穎活潑的女兒,名喚弟史,長得明艷動人,身比花嬌,擅長歌舞,多才多藝。解憂公主對這個女兒寄予厚望,從小調(diào)教。公元前71年,解憂派弟史去故土京城長安,研習鼓琴,精學音律。弟史謹遵母親的口諭,沒有忘記自己作為漢家外孫女的職責。她在長安認真學習大漢文化以及長安的宮廷禮儀。她才思敏捷,勤學好問,謙恭有禮,俏麗討喜,深得漢宣帝劉詢的信任和喜愛。宣帝派最好的宮廷樂師傳授技藝,把她培養(yǎng)成了一位優(yōu)秀的音樂家。弟史的美貌和才學一時名動京師,揚名西域。
此時,龜茲正迎來新的君主,年輕的絳賓王即位后,崇尚禮樂治國。這位國王酷愛音樂,提倡歌舞。即位之初,絳賓就已深感政治制度的不完善和樂器的不豐富,整個龜茲急需一套先進的政治制度推動社會發(fā)展。鑒于此,絳賓向往著強盛的大漢能夠解決龜茲的實際問題,他首先遣使烏孫,懇請與解憂公主和翁歸靡所生的女兒弟史結為夫妻,以便同漢朝和烏孫成為姻親,造福龜茲的百姓。此時的絳賓和弟史還未曾謀面。
她是大漢開在烏孫土地的奇花,徑自妖嬈。
弟史命運的轉折開始于一次簡單的邂逅。
一次,弟史隨母親的親信,女外交家馮僚始到龜茲國訪問。龜茲年輕的國王絳賓早已風聞弟史出色的姿容與出眾的音樂天賦,內(nèi)心傾慕已久,正苦于無緣相會。誰知天公作美,弟史突然到來,年輕的國王欣喜若狂,特意在宮中舉辦盛況空前的歌舞宴會表示歡迎。宴會開始,他有意邀請龜茲的樂師演奏了獨具龜茲風韻的各種樂舞,以示大國風范,弟史聽后極為贊賞。絳賓自己又是一位出色的樂師,他隨后演奏了一首自己創(chuàng)作的龜茲樂曲,優(yōu)雅自如、風流盡顯。隨后絳賓心懷仰慕彬彬有禮地邀請弟史彈奏一曲琵琶,弟史欣然答應,她手撥琵琶,如行云流水。儀態(tài)端莊,表情從容。彈奏的樂曲旋律悠揚,音韻和諧。大殿之上掌聲雷動,贊譽不絕。年輕的國王聽得如醉如癡,贊嘆她的才華,興致所至,不由和歌一首,女彈男唱,極為默契。絳賓的音律天才,風格品性,在歌聲中讓弟史刻骨銘心。郎才女貌,一對璧人在音樂的流動起伏中傳達彼此的愛慕。曲罷歌終,喝彩聲回蕩不絕。所有人都認為他們是天作之合。畢竟,在充滿著政治和權力欺詐的王室婚姻中,這樣單純的愛情總會輕易地撥動人們渴望美好的心弦。
在眾人的期許中,絳賓邀請弟史共舞一曲,美麗的公主舞姿高雅,體態(tài)輕盈,更令絳賓傾心。而龜茲國王的雄心抱負、卓越見識、超凡儀表,也深得弟史的愛慕。后來絳賓再一次遣使烏孫派人求親,表達了自己欲取弟史為妻的迫切心情。知女甚深的解憂公主應允了這門親事,并上書漢宣帝請求應詔書。
弟史走進了龜茲,怎樣的姻緣巧合,她的愛情有雅樂為娉,琵琶做媒。有多少當時的女子渴望遇到少女的愛情,哪怕只是淺嘗它的氣息。像她的母親,絳賓的母親,母親的母親。只是幸福的青鳥停落在了她的美麗年華。這是一段跨國的奇異之戀,也許它仍然難逃政治運作的陰影,也許這種結合并不比弟史母親的婚姻高明,可是他們相愛,這個理由經(jīng)得起追問。
弟史住在了龜茲。夫妻十分和睦,感情極為融洽。然而解憂公主感到弟史學業(yè)未就,便向漢朝上書,希望朝廷將女兒征召入朝,當作皇家宗親的女兒一般對待,以便繼續(xù)深造,學習鼓琴,弘揚音律。解憂的目光長遠不由得讓人欽佩,這位母親在極力讓她女兒幸福。她終其一生都在恪守一位大漢臣民應盡的義務,在不屬于自己的土地上生兒育女,但她同時又是一位公主的母親,她竭盡全力在為女兒謀求她應該享有的地位,也是在保護女兒的幸福不受干擾。體貼溫柔的絳賓也一并上書漢朝,愿同弟史一同赴京。漢宣帝準了他們的請求。
元康元年(公元前65年),龜茲王絳賓和弟史皇后一同來到京城長安。宣帝召見,絳賓向他進貢了龜茲國的名貴樂器,羯鼓與篳篥。宣帝極為高興,御賜黃金彩緞,并特賜金印紫綬,表示龜茲是西漢王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漢宣帝封弟史為漢家公主,這是對解憂和弟史的偏愛,并以接待國王和公主的禮儀款待兩人。又命協(xié)律都尉(掌管校正樂律的官員)幫助他們學好漢樂。絳賓為了對漢朝的政治文化多作了解,和弟史在長安長住一年之久,眼界大開?;氐烬斊澓螅ε疟娮h,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稘h書·西域傳》說他“樂漢衣服制度,歸其國,治宮室,作徼道周衛(wèi),出入傳呼,撞鐘鼓,如漢家儀。”之后,絳賓與弟史又數(shù)次到京師朝賀學習,增進交流。
宣帝曾賜給弟史公主車騎旗鼓和一支數(shù)十人組成的歌舞隊,從而將中原樂舞和樂器帶到了龜茲。這是中原與西域又一次大規(guī)模的樂舞交流。技藝超群的弟史融會貫通自己的體悟和藝術經(jīng)驗,在絳賓的協(xié)助下,綜合中原與中亞各國音樂舞蹈的長處,加速了龜茲樂舞的成熟。他們齊心協(xié)力,很快使龜茲成為舉世聞名的歌舞之鄉(xiāng)。他們憑自己所學,切磋交流,共同將漢朝的典章制度、習俗禮樂,將一切漢文化的精髓融入龜茲的血脈。
盡管有人譏諷絳賓,嘲笑道:“驢非驢,馬非馬,若龜茲王,所謂贏(即騾子--筆者注)。”但絳賓不予理會,他教導自己的兒子也不必去理會這些流言蜚語,要始終以漢家的外甥自居,世代服從漢朝的政令軍紀。“子非魚,焉知魚之樂耶?”
我知道語言和文字都不足以表達最深刻的情感或是怨恨,它們本身就已經(jīng)是經(jīng)驗的極致了。但是時間對每個人而言是具體并且實在的。而情感尤其是愛情也不可能抽象,它只能在時間的流逝中獲得表達和演變的能力。我寧愿把絳賓和弟史抽離各自強勢的政治身份,膚淺地看待他們的邂逅有如伯牙子期,百世難遇的知音重逢,兩個獨立的個體相遇的一剎那撞出的精神火花,甚至高出他們自身生命火焰的百千倍。我們也許不知道愛情的極限,也從不敢輕易試煉它的底線??墒俏覀冇智椴蛔越麜脮r間測量它的深淺,仿佛只有通過時間的衡量才會獲得愛本身的認可。我們習慣了在愛的告白里聽永遠或是天長地久,因為我們相信愛只有在流動的時間里才可獲得刻骨銘心的記憶。
(責任編輯:陳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