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歷史從來都是無法親歷的,所以歷史總會給人那么多的向往和神奇。有很多的歷史被搬進了博物館,也有很多的歷史依然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里沉睡,然而更多的歷史卻披著早已被風化了的外衣千百年來沐風淋雨,用一個永恒的姿勢展示著自己那早已沒有了血肉的風骨,守望著腳下這片榮辱與共的土地。福臺墩就是這樣,數(shù)百年來默默守望著這片曾經(jīng)狼煙彌漫的土地,守護著這里生生不息的每一個生命,哪怕軀體毀亡但靈魂永遠活著,即便再過數(shù)百年數(shù)千年。
漫步在新城區(qū)新修的柏油路上,在每一塊被挖掘機和裝載機翻騰起的泥土中尋找,尋找一張熟睡了數(shù)百年的面孔,在轟鳴的機器聲的間隙里側耳聆聽,聆聽一聲飽經(jīng)滄桑的嘆息。福臺墩就在前面靜靜的躺著,在它的不遠處數(shù)千名建設者正在開發(fā)一座新城,鋼鐵的碰撞聲和發(fā)動機的轟鳴聲交織在一起,讓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能不折不扣的感受到這里即將到來的都市文明。幾縷晚霞透過遠處翻滾起的塵土懶懶地躺在福臺墩顯得老態(tài)龍鐘的軀體上,它的腳下,一群操著外地口音的漢子,正熱火朝天地準備著用千百方石頭和砂漿將它包裹其中。當這里停止了一天的喧囂時,夕陽才拖著疲憊的身影繞進了夜的帷幔。此時,四散逃離的記憶便蜂擁而至。
漫山遍野的綠色總算是給剛剛經(jīng)歷過寒冬洗禮的赤裸裸的安西古城給了一丁點的安慰,隨風飄舞的柳絮追逐著六百里加急的驛馬,穿越一條六百四十五年的時空隧道,將一封火漆急件撂在中山壘的案頭。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午夜,一千鐵騎卷起的滿天黃塵將這個作為先鋒營盤的土壘層層包圍,在一片喊殺聲中頭戴狐尾雁翎的河南王擴廓的雙目閃電般劃過沉沉的夜幕,他堅信在自己的人生字典中不會有失敗二字出現(xiàn)。是的,就是在四個月前的那股寒流還來不及擠進風嘯馬嘶的金城關時,他已經(jīng)將隴西指揮使的人頭斬落馬下,其所率數(shù)千眾已在他的鐵騎和彎刀下全軍覆沒。然而這次,他將要面對的是一位已經(jīng)橫掃了大江南北的老獵手,的確,在信國公徐達的眼中,此時的擴廓不過是一匹落入陷阱的草原狼。這是數(shù)千年來這塊土地上最大的戰(zhàn)場,大的后人總是無法想象數(shù)十萬眾是怎樣在這里馳騁搏殺,大的彌漫了整條大堿溝整條關川河,大的讓相距三十余里的安西古城和平西古城之間最終只剩下容一柄蒙古刀的距離。
英雄終為英雄,擴廓氏硬是憑著一把彎刀保護著老婆孩子踩著八萬余屬下的尸骨殺出了重圍。也許在他此后生命中最后五年的夢鄉(xiāng)中,曾無數(shù)次的閃現(xiàn)過那個叫做中山壘的改變了自己一生命運地方,那個宣告了一個輝煌了一百六十二年的王朝徹底滅亡的地方,那個地方已永遠不再屬于自己的鐵騎和彎刀!一代奇男子注定只能魂歸哈喇拉海,成為草原和大漠共同的永恒的傷痛和遺憾。后來中山壘改了它的名字,在百姓的心中,是這座土壘決定了那些可恨又可怕的韃子們和自己的子孫后代的不同命運,于是就干脆將這塊土壘供奉起來,敬呼為福臺。
昔日的鐵馬金戈早已化作歷史的煙云,唯一不曾改變的,是這條瘦弱多情的關川河,她周身的每一條血管里都流淌著這里每一個歷史事件的痕跡,她在這里凝望和守候著功勛卓著卻傷痕累累的福臺墩,無怨無悔地用自己干癟的胸脯哺養(yǎng)著一代代的安定兒女,生生世世。數(shù)十萬長眠在這里的靈魂或許從來就沒有想到過在數(shù)百年之后自己會被后人們用這種方式喚醒,讓他們也能夠親眼看到在時光劃過的軌道上,后人正在用怎樣的方式丈量著這數(shù)百年的時空距離……
遠處的老城已是華燈初上,晚風柔和地拂過福臺墩斷垣上的野草,一根根野草在晚風的擁抱中自由歡快的搖曳著。它們或許正在等待一個造訪者的離開,然后急不可耐地告訴風兒一個永遠將不為人知的秘密。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