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那壺不開提那壺，最近，我看到有媒體做書摘宣傳一本叫《賈平凹談人生》的書，其中，采訪者要賈平凹就“如今司空見慣的外遇”問題發(fā)表看法，賈平凹對這個在他來說比較敏感的問題倒不回避，侃侃而談:“任何一個男人結(jié)婚了，見了另外一個女的，他或許不愿意有啥婚外情?；蛘咴賮硪粋€，還是不愿意。這只是說她們比他老婆更不行，比她老婆各方面條件差，他確實可以不接受。但如果遇到一個更好的，更更好的，舉個例子吧，比如說今天是張三，是個一般人，你可以拒絕她；明天是李四，你也可以拒絕她；后天鞏俐來了，你就受不住了，你說行行行；再過兩天，不管哪個好萊塢明星過來了，你就禁不住了。作為一個女的來講也一樣，為啥能堅守自身？征服的那個人沒有出現(xiàn)而已。”

賈平凹加給“任何一個”結(jié)婚的男人與女人的“外遇”情結(jié)是那么的雄辯，像“哪有貓兒不吃腥”一樣雄辯，“任何一個男人”與女人都無法反駁，因為不同意他的觀點的男人與女人，都無法證明自己的“堅守自身”，是在“征服的那個人”已經(jīng)“出現(xiàn)”的情況下實現(xiàn)的。這是賈平凹在“外遇”方面立下的“第二十二條軍規(guī)”。但正像最喜歡說“哪有貓兒不吃腥”之類話的是老鴇與皮條客，我們也可以看看賈平凹這么說要證明什么。他無非想說，“任何一個男人”與女人其實都期望有外遇，差別只在一生中有沒有逮到那機會。所以，在道德上受譴責(zé)的有外遇者，其實是撞上了機會的幸運兒；而那些在外遇問題上的清白人，其實是一生沒撈到機會的可憐蟲；如此說來，所謂道德譴責(zé)，只不過是沒機會的可憐蟲向有機會的幸運兒發(fā)泄嫉妒罷了。由此可見，這個社會是多么的庸俗、虛偽與不近人情。賈平凹真是舉重若輕，叫“鞏俐”、“哪個好萊塢明星”來一下，就把幾千年顛倒的道德觀給顛倒了過來。這真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的好處。但博學(xué)如賈平凹，怎么就不知道古代有這么一幅著名的對聯(lián):“百善孝為先，論心不論跡，論跡貧家無孝子；萬惡淫為首，論跡不論心，論心自古少完人”，即使賈氏外遇定理難以證偽，無論從什么“角度說”，也得不出“世界上就沒有誰對誰很忠誠這回事”的結(jié)論。

本來，賈平凹要堅持他的對外遇問題的深刻見解，完全是他的自由；就像關(guān)在監(jiān)牢里的強盜小偷，貪污受賄犯罪分子，他們也完全有自由在心中堅持認(rèn)為任何一個男人與女人，只要有機會能夠拿到足以使他動心、發(fā)昏的錢，是一定會動心、發(fā)昏的，之所以別人能不受誘惑，是因為誘惑還不夠大。問題是賈平凹把這話發(fā)表出來，讓別人寫成了書，這影響就不能低估了。我看到的做書摘的刊物上，旁邊還登了一篇《閑話賈平凹》，不知是不是那本書里的，但肯定與宣傳這本書有關(guān)，里面提到了《廢都》，話說得很藝術(shù)，“他一路蛻變，就像一條蛇。花紋美麗得引起過贊嘆也驚嚇了不少人，甚至被認(rèn)為是有毒的。或許，是他自己中了毒，漢字的毒。然后，再用一撇一捺舔舐這個傷口。”這使我想起《廢都》出版不久，我到一所大學(xué)去做文學(xué)講座，有學(xué)生遞條子要我談?wù)剬Α稄U都》的看法，說有個學(xué)生在家中看《廢都》被父親看見，訓(xùn)斥他，你怎么能看這么下流的書；兒子反駁說，這是著名作家寫的純文學(xué)長篇小說，你懂什么？父親一時語塞。這張條子使我感到身為一個作家肩頭沉沉的壓力。我不得不表態(tài)，這本書是毒草，它的有毒，主要還不在于它的不健康的性意識，過于猥褻的性描寫，更重要的是它散布這樣一種觀念，一個人做出像下井落石、賣友求榮、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痛苦上等在任何社會、任何時代、任何條件下都是無恥的行徑，只要往社會環(huán)境（比如“廢都”）上一推，就可以心安理得，良心不需對自己的惡行負(fù)任何責(zé)任。這種導(dǎo)向，對青少年的心靈有很大的毒害作用。未成年人哪怕偷看黃片，他總有種負(fù)罪感，這種社會超我意識的壓力，多少可以起一點解毒作用；而以“著名作家”、“純文學(xué)”等正面權(quán)威的名義輸入給未成年人的有害觀念，他們可能深信不疑、照單全收，因而中毒更深。曾有書評說，《廢都》是中國頹廢文學(xué)的代表作。我以前唯知頹廢派只頹自己，不廢別人，像《廢都》中的莊之蝶那樣睡到別人床上、掏進別人口袋的也算頹廢派，那么，強盜賊偷都是頹廢派的中堅分子了。從《賈平凹談人生》來看，他倒是堅持這樣的人生觀直到今天。那么，他有宣傳任何一個男人與女人都不拒絕外遇的觀點的自由，任何一個讀者都有批評這種反道德的言論，指出它的危害性的責(zé)任。有一點我始終弄不懂，賈平凹喜歡宣揚自己善算命，這本“談人生”的書中，也津津樂道自己測字怎么靈，那他應(yīng)該相信命運，怎么不忌憚因果報應(yīng)，對亂人倫理、誤人子弟這樣大的傷陰騭的事竟毫無懺悔意識呢？

這篇文字，總而言之，我是想讓年輕人知道，賈平凹對人生的看法，僅是一個人的一種看法而已，信不信是你的事，結(jié)果也只有你獨自承擔(dān)。任何一個人都要對他自己的所作所為負(fù)責(zé)，不管你是否意識到，愿意不愿意，承認(rèn)不承認(r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