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恩·拉什:回家

時間:2012-03-02 15:10來源:熾焰燃燒 作者:羅恩·拉什 點(diǎn)擊: 載入中...
 ?。ㄖ?jǐn)以此文紀(jì)念羅伯特·霍爾德[1])

  (美)羅恩·拉什 文  姚人杰 譯

  那天車開到夏洛特[2]時天就飄著雨。可一直等到巴士車吱噶吱噶地駛?cè)肜罩Z以北的山區(qū),濺得路上水花四射,第一片雪花才飄飄蕩蕩地落在汽車擋風(fēng)玻璃上,不久便被雨刷抹去。到了此刻,雪已經(jīng)下了好幾個鐘頭,也不見有打住的跡象。他將旅行包甩到后背上,包里裝的頭盔砸到肩胛骨,令他不由地露出痛苦的表情。顛簸的巴士車換成第一檔,向布恩駛?cè)ァ\囯x去后,唯一的聲響便只有水聲了。他走到橋上,在新河的分流口流連了片刻。河堤上的積雪使河水更顯深沉,仿佛靜止了一般,就像是水井里的水。沿著霍爾德分流向下游過一段距離,河流便開始流到他家族的土地上,隨后匯入更大的河流中。他走下橋時,用右手把茄克衫的翻領(lǐng)緊緊按在脖子上,踏上了前往歌珊山的兩哩路程。
  他尋思著,在過去的兩年里,他有多少次在腦海里遐想自己踏上這段路程。有六百次,也許更多?在那些個夜晚,他清醒地躺在帳篷里,赤裸的胸膛上沁著汗水,零星聽到狙擊槍發(fā)出的槍聲和迫擊炮彈呼嘯破空的響聲,還有便是昆蟲的嗡嗡聲。因?yàn)樗?,海洋、溪澗與河流一樣,都有水流,于是他幻想一滴水從北卡羅萊納州的家鄉(xiāng)一路穿洋越海,流進(jìn)南太平洋的湛藍(lán)海水中。他會追尋著那滴水,回溯到它的源頭——先得穿越太平洋,然后流經(jīng)巴拿馬運(yùn)河,接著穿越墨西哥灣,進(jìn)入密西西比河,再到俄亥俄河,緊接著匯入新河,然后是新河的分流口,最終流入霍爾德分流。有時候,他沒能將這一路的回溯進(jìn)行到底。在遐想到祖父口中所稱的布恩公路和他家的農(nóng)莊之間的某個地方時,他就墜入了夢鄉(xiāng)。
  雪花粘附在他的睫毛上。他搖晃著弄下雪花,把夾克衫的翻領(lǐng)摁得更緊。天色漸黑,他低頭看了眼手腕,忘記自己的手表早就沒了,不知是在從菲律賓到北卡羅萊納的哪個地方丟了,還是被人偷走了。他穿過以前和亞伯叔叔一起抓兔子的牧場,又穿過叔叔的農(nóng)莊,從六月起就沒再用過的拖拉機(jī)停在谷倉里。窗戶內(nèi)沒有泄出亮光,嬸嬸肯定是到布恩和女兒住一塊了,要等到天氣暖和后才會回來?,F(xiàn)在小河就在路邊流淌,可表面結(jié)的一層薄冰令流水聲蒙混不清,和積雪減輕了他的腳步聲是一個道理。這個世界無比安靜,很像日軍狙擊手從那棵棕櫚樹后面朝他開槍后的那一刻。
  那一刻,他沒有聽見槍聲,只是感覺到了——就像是一個金屬拳頭擊打在頭盔一側(cè)時的滋味。他被擊倒在地上,抬起頭,看見日本兵正在退出彈殼。他盡管頭暈眼花,還是舉起了步槍,等他打完一彈夾的子彈時,握著勃朗寧步槍的手不停顫抖。日軍的狙擊手被擊倒在棕櫚樹下,后背著地,上衣前襟鮮血流成一灘。日本兵沒有試圖爬起身,而是緩緩舉起右手,從上衣下面掏出一串細(xì)細(xì)的銀項(xiàng)鏈。他摸了下項(xiàng)鏈上掛著的東西,好像只是要確定那東西還在,接著右手就倒伏在地上。衛(wèi)生員彼特森曾說過,日本人只崇拜他們的天皇。他相信彼特森的話,因?yàn)楸颂厣钸^大學(xué),等到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會當(dāng)一名醫(yī)生。然而,他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彼特森說錯了,因?yàn)槟敲袠尩娜毡颈捻?xiàng)鏈上掛著的,是一枚銀質(zhì)十字架。
  垂死中的日本兵說話了。聲音聽上去沒有憤怒也沒有藐視。這時候,班里的其他人都圍在他身旁。彼特森單膝跪地,拉開日本兵的上衣,察看傷口。
  “他說了些什么?”他問彼特森。
  “我要能知道就見鬼了。”彼特森答道,“大概是想要喝水。”
  他剛要把自己的水壺遞給彼特森,日本兵卻恰好斷氣。彼特森從尸體脖子上扯下那串十字架項(xiàng)鏈。
  “山里人,他是你干掉的。”彼特森一邊說,一邊將十字架項(xiàng)鏈遞給他,“這是銀子做的。你拿它能換得幾美元錢。”
  看到他露出猶豫表情,彼特森笑了。
  “如果你不想要,我就拿了。”
  他這時才接過了項(xiàng)鏈。
  “我沒檢查他的口袋。”彼特森起身時說,“你可以親自檢查下。”
  彼特森和班組里其他人走向幾棵棕櫚樹下的陰涼地。等眾人走開后,他跪在日本兵旁邊,背朝其他人。
  “有收獲么?”等他回來時,彼特森問道。
  “沒。”他說。
  雪下得更大了,道路轉(zhuǎn)彎的地方形成了雪堆。飛雪讓視野模糊,與其說是靠視力,還不如說他是在憑借著記憶力摸索前行。路向右一拐,坡度立刻變得陡峭起來?,F(xiàn)在的他大口喘氣,不適應(yīng)山區(qū)稀薄的空氣,仿佛每朝歌珊山方向走一步,空氣就要稀薄一分。在菲律賓,空氣濕潤,呼吸起來感覺像水一般。逐漸暗淡的日光讓雪花帶上了一抹藍(lán)色。
  路又變得平直,透過飛雪和樹木,他現(xiàn)在能辨認(rèn)出黑色的教堂尖頂,隨后看清了木制教堂。他走近教堂旁的墓地,繞到后面,靠在鐵絲網(wǎng)的柱子上,眺望墓地。他瞇縫起眼睛,看見新豎起的墓碑,有那么一會兒,他無法擺脫那種不自在的感覺,仿佛那塊新墓碑是他自己的墓碑,仿佛他其實(shí)還在菲律賓,幻想出眼前的一切,他甚至可能正處在垂死之際,或者早已死了??赡菈K墓碑上刻著的,是他叔叔的姓名,而不是他的名字。
  他走回到路上,穿過勞森·崔普雷特的土地,再走過一座木板橋,小河從橋下穿過,流到小路的左側(cè)。他父親曾經(jīng)告訴過他,鬼魂是無法跨越流水的。
  他知道,日本也有山巒,有些山是如此之高,山峰上終年積雪。他殺死的那個日本兵可能就來自于那些山上,是個和他一樣的農(nóng)夫,和他一樣不習(xí)慣喧鬧潮濕的海島夜晚——在他們所習(xí)慣的夜里,只聽得見風(fēng)聲。他記得自己跪在日本兵的尸體旁邊,手里攥著十字架項(xiàng)鏈,快速念誦了一段禱告詞。接著,他用手指撬進(jìn)死去的日本兵的牙齒,弄出一道口子,好讓他把十字架項(xiàng)鏈塞在尸體僵硬的舌頭上。
  他腳步蹣跚地穿過湯姆·華生的牧場,再走過一段距離,就是他兒時攀爬的那棵大山毛櫸樹了。雪此刻變小了一些,視野也隨之變得稍微清晰。小河流淌在小路旁邊,離源頭近了,只聽得涓涓的細(xì)流聲。
  小路最后一次拐彎。在小路右側(cè),鐵絲網(wǎng)圈起的是他家的土地。他走過那片河灘地,再過幾個月,他會和父親在這兒一起種上玉米和甘藍(lán)菜。他幻想著積雪下深埋的肥沃的黑色土壤,幻想這片土壤又將怎樣養(yǎng)育他們埋下的種子。
  他走近農(nóng)莊后,看見前窗上點(diǎn)著的蠟燭,他知道,一個月以來,家人每晚都會為他點(diǎn)起蠟燭,指引他走完最后幾步路??伤F(xiàn)在還不打算進(jìn)屋,不著急。他走向室外的儲藏木屋[3],從旅行包里取出頭盔。他往頭盔里倒?jié)M水,暢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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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羅恩·拉什的妻子名叫蘇·霍爾德·拉什,所以此處的羅伯特·霍爾德應(yīng)該是作家的岳父。
  [2]  夏洛特,北卡羅萊納州最大的城市。后文中的勒諾和布恩分別是北卡羅萊納州考德威爾縣與沃托加縣的縣治。
  [3]  在電冰箱尚未誕生前,在室外建造的用來儲藏食品的小木屋。
  . (責(zé)任編輯:鑫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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