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魯門與麥克阿瑟激辨
1948年又是一個選舉年。這是1912年以來美國最熱鬧和最錯綜復雜的一次選舉。
在職總統(tǒng)杜魯門是由副總統(tǒng)上升為總統(tǒng)的,用美國人的話來說,他當的不是他自己的總統(tǒng),他現在必須證明,他能不能當他自己的總統(tǒng)。杜魯門面臨了四種反對勢力。第一就是華萊士的進步黨。他們是杜魯門外交政策的反對者,他們將拉走民主黨內不同意“冷戰(zhàn)”的選民。
第二是南方民主黨人。杜魯門為了贏得黑人的選票,宣布取消軍隊中的種族隔離,并向國會提出一系列民權法案,包括公平就業(yè)和取消公共場所及交通工具的種族隔離制度等等。南卡羅來納州州長色蒙代表南方民主黨到白宮見杜魯門,要求他不要提什么民權法案,杜魯門直截了當地予以拒絕。杜魯門在《回憶錄》中說:“我把民權建議列入了1948年的民主黨政綱,我堅持把民權問題列入我的競選政綱,并不惜冒失敗之險。”于是,南方民主黨宣布組成“州權民主黨”,自行在亞拉巴馬州伯明翰召開代表大會,在會上,亞拉巴馬州前州長迪克遜發(fā)表主旨演說,指責杜魯門的政綱是想“把我們降為一種低等種族,使我們的盎格魯撒克遜傳統(tǒng)成為笑柄”。大會選舉色蒙為總統(tǒng)候選人。
第三種勢力來自認為杜魯門不可能取勝的民主黨人,其中特別賣力的就是羅斯福總統(tǒng)的幾個兒子,包括詹姆斯·羅斯福、小富蘭克林·羅斯福和埃利奧·羅斯福。“客觀環(huán)境要求我們有這樣一個人,他能說服俄國人相信我們政策的目的是在謀求持久和平,同時他又有能力采取一切必要的步驟來制止蘇聯(lián)進一步侵略世界各地的自由國家人民。我們可以找到這樣一個人,他就是艾森豪威爾將軍。”這個號召立即獲得南方各州以及加利福尼亞州、紐約州、伊利諾依州和新澤西州民主黨代表的響應,僅僅由于艾森豪威爾本人的堅決聲明,這個運動才沒有發(fā)展下去。艾森豪威爾說:“此時此地,我不準備支持任何一個政黨。我不可能接受任何出任公職的提名,也不可能參加任何政黨競爭。”
最后的威脅當然是共和黨。共和黨仍然推選杜威為總統(tǒng)候選人。托馬斯·杜威是紐約州長,1944年曾同羅斯福競選,被羅斯福擊敗。1948年的形勢已與1944年大不相同,共和黨在1946年的中期選舉中已擊敗民主黨,控制了參眾兩院。共和黨認為杜威的聲譽要遠遠超過鄉(xiāng)下佬杜魯門,當選是不成問題的。《新聞周刊》說:“除非杜威犯一系列的莫名其妙的錯誤,才能阻止他以壓倒的優(yōu)勢擊敗杜魯門,而以杜威之明智,他是肯定不會犯這類錯誤的。”預定于1949年1月1日出售的《美國名人錄》已把杜威的地址定為“華盛頓賓夕法尼亞大道1600號”,即白宮所在地。著名的蓋洛普民意測驗機構、克羅斯萊民意測驗機構和羅貝爾民意測驗機構都紛紛公布測驗結果,證實杜威將擊敗杜魯門。全美國95%以上的報刊都一致認為杜魯門已成“死鴨”。它們建議,為了避免青黃不接,有誤國家大事,杜魯門應任杜威為國務卿,然后宣布辭職。因為按當時憲法規(guī)定,總統(tǒng)不能行使職權時,就由副總統(tǒng)繼任;以下就輪到國務卿。杜魯門當時未有副總統(tǒng),所以杜魯門若辭職將由眾院議長任總統(tǒng),而眾院議長當時是共和黨人,他也可自動辭職而由國務卿繼任總統(tǒng)。
民主黨內部也有一部分人喪失斗志,拒絕積極參加競選活動。杜魯門真正陷入了危機。
杜魯門一生中曾經歷過不少次選舉危機,他的口號是“拿顏色給他們看看”,所以他決定要再一次“拿顏色給他們看看”。從接受提名起,杜魯門就進行了一種別開生面的競選演說,他列舉了羅斯福總統(tǒng)上臺以來農民所獲得的利益,然后說:“世界上沒有一個共和國或王國的農民能有美國農民這樣富有的。如果他們不去支持民主黨,那他們就是世界上最忘恩負義的人。”他又列舉工人的工資已由1933年的290億美元增至1947年的1280億美元,并說:“工人在政治方面只有一個朋友,這就是民主黨和羅斯??偨y(tǒng)。我對農民所說的話也適用于他們:如果他們今年不支持民主黨,那他們就是世界上最忘恩負義的人。”然后他攻擊由共和黨控制的第80屆國會,把它稱之為“沒有做出任何成績的國會”。他說:
“共和黨一貫支持少數特權階層,它不代表普通人民,不代表老百姓。它是受特殊利益集團控制的。第80屆國會可以證明這一點?,F在共和黨的政綱說,它們要做這做那了。我現在要給他們一個機會。
“將在7月26日召開國會特別會議,我將要求國會迅速通過法律以制止物價上漲,解決住房危機——共和黨政綱說他們打算解決這些問題。
“同時,我將要求國會對下列急需的措施采取行動:給教育以援助,制訂全國保健計劃,制訂人權立法,提高最低工資,擴大社會保險受益面,發(fā)展公共電力以便降低電費。以上種種,他們說他們是支持的。
“朋友們,如果共和黨的政綱是出于真心的,我將給他們以機會。如果他們真愿意做,他們可以在15天內完成任務,而且仍可有時間去進行競選。
“如果他們想逃避責任,如果他們在競選中用假貨騙人,巴克萊參議員(民主黨副總統(tǒng)候選人)和我將不會放過他們。”
杜魯門的這一奇計大大鼓舞了民主黨的士氣。
7月26日,杜魯門果真下令召開國會特別會議,他在《回憶錄》中說:“當然,我知道特別會議不會在立法方面產生任何成績。但我認為我做得對,因為召開這次國會會議可證明共和黨政綱到底是真心實意的還是假心假意的。我認為重要的立法在共和黨政綱中都有,它們都需要迅速采取行動。但我知道共和黨將臨陣逃脫。”于是杜魯門所稱的“沒有做出任何成績的第80屆國會”更名副其實了。
按照習慣,總統(tǒng)必須等到美國勞動節(jié)(9月份第一個星期一)才能離開白宮開始競選旅行。杜魯門于1948年9月2日選了汽車工業(yè)城市底特律作為他旅行的第一要站。他在底特律卡迪拉克廣場向5萬工人發(fā)表演說:
“大家知道,我有時講話很坦率,實際上,我有時講話很粗魯。今天,我不但要講得坦率,而且要說粗話。
“如果你們允許那些制訂塔夫特—哈特萊法的國會議員繼續(xù)留任,如果這些人因選出了一個共和黨總統(tǒng)而受到進一步鼓舞,那么,你們工人勢將受到一系列的致命打擊。如果像1946年一樣,你們采取消極辦法不去投票,從而使這些反動分子繼續(xù)掌權,那你們是活該挨打。“你們要知道,今天的反動分子機靈得很。他們要比20世紀20年代的反動分子機靈得多。他們心中不是裝的一顆紅心而是一架深謀善算的機器。“如果你們把我國的政府置于反勞工分子控制之下而使自己受害,這能怪誰呢?
“勞工總是通過斗爭爭得好處的。你們現在是在為整個勞工運動的前途進行戰(zhàn)斗。我們是在與精明的富翁們進行一場艱苦卓絕的戰(zhàn)斗。他們唯一的希望是你們待在家中別出去投票。他們判斷錯了。我相信你們今年將出去贏得這場十字軍戰(zhàn)斗。”
杜魯門在西部各州演說時,更直截了當地說:“共和黨人僅僅是大資本家的工具,他們認為我們國家有一個尖端階層,該由他們來管理政府。他們的政策是讓大商人得大利益,只將一點剩飯余羹留給老百姓。”“1946年,你們中有2/3的人留在家中不去投票,你們想看到有改變,不錯,你們看到了改變,你們活該得到這種改變。如果你們在今年11月2日再留在家中不去投票而讓那幫子人去控制政府,我就不會對你們有什么同情。”“如果你們去投票,做你們應該做的,我就不用擔心會搬出白宮,你們也就不用擔心西部的福利會受到忽視。這兩件事是一而二,二而一的。”
杜魯門的競選旅行共歷31700英里,他到處做“小站演說”,發(fā)表了356次演說。他在《回憶錄》中說:“我習慣于苦干。我旅行了35天,平均每天演說10次,有一天我曾演說16次。”相反的,杜威則不慌不忙,自以為總統(tǒng)是當定了,他把他的競選總部設于紐約的羅斯福大旅館,他在他的第1527號房間內狂妄地宣布:“我將任美國總統(tǒng),這是天上的星星規(guī)定了的。”他也像杜魯門一樣乘了專車做旅行競選。他把他的專車命名為“勝利專車”。專車共有17節(jié)(美國各州法律規(guī)定載人火車不許超過17節(jié))。由于各報認為杜威必勝,所以跟隨杜威的記者共有98人,而跟隨杜魯門者只有48人。車上的競選班子共有44人,而杜魯門只有21人。他的幕僚向他出謀劃策說:“勝利是十拿九穩(wěn)的,現在只求不出毛病。為了不出毛病,你要盡量少講話。講話也要從大處講,從籠統(tǒng)講,不要講得太具體,不要承擔義務,不要讓對方抓任何小辮子。”
因此,杜威的演說次數不及杜魯門的1/2。他的講話主旨就是“我們要團結一致”。他說:“今夜,我們從事的是一場團結美國的運動。從明年1月20日起(新總統(tǒng)上任日期)我們將進入一個新的時代。我們將在華盛頓成立一個新的政府,新政府將相信美國人民,同情他們的需要,并能做到滿足他們的要求。我們將重新發(fā)現我們的人民的團結精神,正是這種團結精神創(chuàng)造了我們偉大的國家。我們將肩并肩地爭取一個比以前更偉大的美國,使每一個美國人的生活獲得進一步改善。”《生活》雜志發(fā)表了一組杜威的家庭生活畫片,其標題為“下屆總統(tǒng)的家庭生活”。杜威及其夫人在競選回來后,就等在羅斯福大旅館內靜候勝利消息,那位跟杜威一樣驕傲自大的杜勒斯,也以準國務卿的身份,忙著要建立一個新的國務院班子。
11月2日,投票結束。按照習慣,第一開票的是新罕布什爾州,杜威在該州獲得大勝。接著,杜威又在新英格蘭各州獲勝,午夜12點,杜威又在紐約州獲勝。羅斯福大旅館內一片歡騰,共和黨已組織了萬人慶祝會,準備在羅斯福大旅館前面舉行慶祝示威,旅館內準備好了足夠萬人以上的飲料。他們只是等待著杜魯門的認輸電報。但從下半夜起,票數愈來愈不利于杜威了,在羅斯福大旅館靜候佳音的人,由上千減到數百,由數百減到數十,最后只剩下了寥寥數人。杜威夫婦也只好回寢室了。
最后結果是杜魯門得24179345票,杜威得21991291票。選舉人票數的結果是303對189。杜魯門由于在最后幾個小時內贏得了加利福尼亞州和中西部的幾個州,從而反敗為勝,奠定大局。從此,人人承認杜魯門當的是他自己的總統(tǒng)。
1948年的選舉被認為是美國的一項政治奇跡,14年以后,一名記者密勒訪問杜魯門,杜魯門舊事重提,做了如下的答問:
問:“總統(tǒng)先生,你有一次曾說,你從1945年4月上任總統(tǒng)起,就決定要爭取連任。但你沒有詳細談。你是根據什么理由作這樣決定的呢?”
答:“我一直認為,從1945年4月到1949年1月,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填補羅斯福的第四個任期。羅斯福是一位偉大的總統(tǒng)。但我還有一些自己的想法,為了付諸實現,我必須再去競選,爭取獲選。我當時沒有公開這樣說,但我認為讓人家猜測一個時期是無傷大雅的。不過,我當時知道我會取得勝利。”
問:“你當時就知道?”
答:“是的,我當時就知道。我知道共和黨將推出塔夫特或杜威,我知道美國人民并不準備倒撥時針。如果你告訴他們事實真相,他們就不會倒撥時針。我要做的唯一事情就是合計如何告訴人民事實真相。我以前在競選中的辦法就是到人民中間去,跟他們談話,跟他們握手。我認為競選總統(tǒng)也該這樣做,唯一不同的,我以前是駕汽車去人民中間的。作為總統(tǒng),我將坐火車專車去人民中間。其他完全一樣。我坐車經全國各地,在車上向人民談話,告訴人民事實真相。我喜歡面對面談話。在面對面談話中,人民會看出你是在說真話還是假話。我相信我與之談話的人共達1500萬至2000萬。我同他們面對面談,我說服他們,他們投了我的票。”
問:“我看你好像相信政治宣傳家。”
答:“我不相信。我知道他們的專業(yè)訓練得很好,但在政治中,你所應做的是跟人民討論思想和主張,讓他們自己來決定你的主張好還是別人的主張好。你不需要講究什么漂亮言詞,你只需把事實真相告訴人,這就是我所做的。”
問:“所謂小站演說,這是怎么來的?”答:“羅伯特·塔夫特第一個使用了這個詞,他后來后悔不該說。他說我在全國各地的小站發(fā)表演說攻擊第80屆國會。我們民主黨全國委員會的一些人接過了這個詞,并廣為傳播塔夫特所說的話。”
問:“塔夫特的意思似乎是說:‘你們看,總統(tǒng)盡到那些不重要的小鎮(zhèn)去演說。’是嗎?”
答:“就是這個意思。但有些小鎮(zhèn)也有上10萬人口的。”
問:“為什么共和黨犯這種錯誤,是不是他們太愚蠢?”
答:“不,他們大多很精明,問題是他們似乎不太關心人民群眾。當然未必個個如此。那位跟我競選的先生就是一個很好的典型。人民一看就知道他高高在上,并不坦率,他愈是談得多,人民愈看出他心中沒有什么具體的綱領。無非是想倒撥時針,所以人民就不投他的票。”
問:“在1948年競選中,你有沒有向10人左右的群眾發(fā)表演說。”
答:“很多次,很多次。他們前來看我,我就同他們談話。”
問:“你是否在每一站都攻擊當地共和黨人?”
答:“不一定。在密歇根,我拒絕當地民主黨的要求,我不愿攻擊范登堡參議員,因為他支持馬歇爾計劃。在加利福尼亞,我不愿攻擊華倫州長,因為他是我的朋友。”
問:“1948年11月2日,全國電臺都說將在晚上9點廣播杜威先生獲選消息,所以我們都打算等著聽,然后再回去睡一大覺。但后來我們竟沒有睡上覺,因為那消息一直沒有來??偨y(tǒng)先生,你在那天干了什么?”
答:“沒有什么特別的。我照常起床,做健康散步,然后去投票站投票,到俱樂部吃了一頓午餐。獨立城市長塞蒙在那兒舉行了一次小型招待會,我們高興地吃了午餐。然后,我驅車往艾克賽爾溫泉,洗了一個熱水澡,吃了晚飯,上床睡覺。大概是下午6點。”
問:“你睡著了?”
答:“我睡著了。半夜,我曾打開無線電,廣播員卡爾登包說,我領先120萬票,但他仍估計我不能當選。4點,保衛(wèi)人員羅萊叫醒了我,我又打開無線電,卡爾登包說我已領先200萬票,但他仍認為我不能獲選。我對羅萊說,我們最好回堪薩斯城,因為看來我們再得干4年。我們于11月3日上午6點到達了堪薩斯。10點30分,我收到了杜威州長給我的賀電。”
杜魯門獲選消息傳來后,華盛頓的《華盛頓郵報》和紐約市的《紐約郵報》都掛出了大幅標語,上書:“總統(tǒng)先生,我們準備吃烏鴉。”但最該吃烏鴉的就是《芝加哥論壇報》,因為它在11月3日清晨就發(fā)出了它的上午版,其通欄大標題曰:“杜威擊敗杜魯門”。當杜魯門得勝的消息傳來后,該報立即派人收回已發(fā)出之報,起先以每份1美元收進,后來又不得不增至5美元一份。杜魯門當時就獲得一份,這一份歷史性的報紙至今還陳列在密蘇里獨立城的杜魯門圖書館中。
正是:杜威大意失荊州,徒使烏鴉分外愁。驕傲從來多誤事,苦干總統(tǒng)樂豐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