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發(fā)現(xiàn)的唐代石刻“胡旋舞”
今人表演的“胡旋舞”
迄今為止,很少有人知道唐玄宗有一個外國姬妾。在開元天寶時期“后宮佳麗三千人”中,有位來自中亞曹國的外國女子,名叫“曹野那姬”,曾經(jīng)成為皇帝一度迷戀的姬妾。這并不是歷史學(xué)家茶座品茗“戲說”古人,或是在百家講壇里標新立異制造“傳聞”,而是經(jīng)過三代歷史文物學(xué)者長期考證,終于獲得突破性研究成果,水落石出地揭開了其身份真相。
翻開史書可以知道,唐玄宗總共有29個女兒,30個兒子,記錄在案的皇后嬪妃則有20多人,還有一些嬪妃失傳,其中最令人感到蹊蹺的就是“曹野那姬”。
《新唐書》《酉陽雜俎》和《唐語林》都記載:唐玄宗的女兒壽安公主是由“曹野那姬”生育的,曹野那姬的出身來歷沒有介紹,甚至連“美人”、“才人”等低級封號都沒有。史書只是說曹野那姬懷孕九個月就生下女兒,按古人說法不足十月,因而唐玄宗不喜歡,“惡之”,起小名為“蟲娘”,他讓蟲娘穿著道教的羽衣服在宮內(nèi)道家壇觀消災(zāi)趨吉。玄宗退位成為太上皇時,蟲娘歷經(jīng)周折才被唐代宗李豫封為壽安公主稱號,最后以皇家公主身份出嫁。后來此事衍生傳出宮外,作為奇聞怪事收進了民間筆記和官方史書中。
千百年來人們對“曹野那姬”這樣的人物記載往往忽略不究,湮沒史海。隨著考古文物資料的不斷出現(xiàn),舊史新證存在著重新審讀、重新闡釋的空間,所以對“曹野那姬”這類女性有了新的認識。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香港羅香林先生首先提出“曹野那姬”這一人物考證,他在1966年出版的《唐元二代之景教》中論證了自己在廣西桂林唐代西域人摩崖題刻中發(fā)現(xiàn)“安野那”的名字。因為景教是早期基督教的一支,曾在中亞西域地區(qū)布教流傳,所以羅香林最先將“安野那”與“曹野那姬”做了對比聯(lián)系,從胡名釋義對音方面將“野那”與《圣經(jīng)·新約》路加福音的“女先知亞拿(Anna)”勘同,認為“亞拿”與“野那”發(fā)音相似,推論曹野那姬其有景教信仰,可能是寓居桂林之景教信徒或景教道友。但羅香林的這一研究推論沒有得到學(xué)術(shù)界的認可回應(yīng)。
近年來,中山大學(xué)蔡鴻生教授承接此考證進行補說,他認為唐玄宗后宮那個“曹野那姬”,雖是壽安公主的生母,但來歷不明,看似胡姓胡名,究竟與長安酒家的胡姬有無關(guān)系,至今還令人困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出答案。蔡鴻生進一步從曹野那姬母系血統(tǒng)考察,解釋其女兒小字“蟲娘”寓有深目高鼻“黑甲蟲”(胡蜣螂)之意,推測其外來胡人面貌非常清楚。此說雖未能成為定論,但曹野那姬身世之謎卻由此成為關(guān)注的焦點。
最近,文物出版社總編輯、博士生導(dǎo)師葛承雍教授作為第三代中外關(guān)系史研究者,又在2007年第4期《中國史研究》發(fā)表了《曹野那姬考》一文,他認為“野那”二字提供了極為關(guān)鍵的求證線索,對于查清“野那”是什么語言人名有著重要意義。所以葛承雍在前兩代學(xué)者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提出新的研究結(jié)果:
第一,吐魯番出土文書證明“曹野那姬”名字,是粟特語“最喜歡的人”。
“曹”姓是“曹國”人入華后在改用漢姓時所經(jīng)常采用的通例姓氏,曹國發(fā)源地在今澤拉夫河以北(橫穿撒馬爾干),地跨今天塔吉克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曹氏作為入華或居住在中國境內(nèi)最常見的中亞粟特人姓氏之一,有著清晰的自己語言的音譯名字。曹野那姬的名字無疑是漢文轉(zhuǎn)寫,“野那”二字明顯是粟特人常見的稱謂名字,吐魯番出土文書記載有曹延那(Y?。睿幔耄耄?、曹野那(Yānakk)等人名,與桂林西山石室唐代景龍三年(709)安野那(Yānakk)題名吻合,其粟特語原意都是“最喜歡的人”。男女均用此名說明人們對俊男靚女的贊美。盡管粟特人起名細節(jié)無法考證,但敦煌、吐魯番文書所揭示的“曹野那”等粟特人名,證明《新唐書》記載的“曹野那姬”史料是經(jīng)得起核實、靠得住的。
第二,曹野那姬名字沒有改變胡音,說明她漢化不深,不是入華胡人的后裔。
一般來說,如果外來粟特人在取名習(xí)尚上多用漢名,則說明漢化已經(jīng)很長很深,那就很難判斷她是否是粟特人了;如果是發(fā)音古怪或意義不清的名字大概可以認為是外來詞的音譯。曹野那姬的身份來歷,雖系宮闈秘事,史書記載只是寥寥幾句,但根據(jù)歷史文獻的線索以及保持粟特語文化的名字,證明她入華時間不長,尚沒有漢化,還不是入華已經(jīng)很久的胡人后裔(即土生胡)。
第三,曹野那姬可能是開元年間曹國進貢的“胡旋女”。
隨著近年來對外來文明的研究,中外學(xué)術(shù)界認為中亞西域女子入華無非有三條可能途徑:
一是來源于中亞粟特人進貢的“胡人女子”或“胡旋女”。中亞各國胡人與唐王朝正式交往經(jīng)常通過“貢”與“賜”作為手段,進獻名寶、殊玩、異品、馬豹和胡旋女子。
二是來源于絲綢之路上的胡婢販賣。唐代龜茲和于闐都置有女肆,西州繼承高昌遺留下來的奴婢買賣市場也非常興盛,尤其買賣胡人奴婢特盛,吐魯番文書中有買婢市券記載為明證。同民族的興生胡是胡人奴婢主要販賣者和經(jīng)營者,為了市易取利,他們往往將本族同胞女子轉(zhuǎn)手倒賣。
三是來源于長安粟特胡人聚落的粟特女子。中亞胡人流寓遷居長安者較多,特別是來往于絲綢之路上的胡商,常常以長安為貿(mào)易中轉(zhuǎn)目的地,他們開設(shè)鋪肆,經(jīng)營牟利,一般皆有家口寓居長安,出現(xiàn)有“土生胡”的“曹”姓胡人女子也不足為奇?;始依鎴@中如曹保保、曹善才、曹綱等傳承三代的胡人琵琶世家,其女子也有可能被選入后宮。
對比分析以上三條,葛承雍教授認為曹野那姬最有可能是開元年間曹國進貢的胡旋女,作為“最喜歡的人”,能歌善舞、儀態(tài)萬方的漂亮女子才能進入后宮,有著面見皇帝的機遇。唐玄宗時期后宮彌漫著外來的胡風(fēng),故曹野那姬通過“胡旋女”這條捷徑贏得皇帝的喜愛進入后宮的可能性比較令人信服。
葛承雍指出,在唐玄宗后宮傾國傾城佳麗眾多的背景下,存在許多讓現(xiàn)代人驚奇的胡音胡風(fēng),被遮蔽的真相遠未大白,但曹野那姬作為一名來自外域的女子,其胡貌深目高鼻肯定非常引人注目。她很有可能就像唐代壁畫中描繪跳舞的胡旋女一樣,“身輕入寵盡恩私,腰細偏能舞柘枝。一日新妝拋舊樣,六宮爭畫黑煙眉”。她進入后宮不僅迷倒了風(fēng)流一世的唐玄宗,演出了一場中外男女浪漫史,而且生有一個名叫“蟲娘”的混血女兒,后封為壽安公主。因此,這段史實被納入了民間筆記和官方史書,足可以寫一部經(jīng)典的中西交流藝術(shù)作品。
(責(zé)任編輯:陳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