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古代文獻有“七十曰老”的說法,宋代官員致仕(即退休)即以70歲為限,比起如今的60歲,年限可謂很寬松。但70歲退休并非絕對。北宋時期,一些“邦國重臣”或受到皇帝恩寵的官員雖到了70歲,卻仍然可以“安位若素”.
原來,宋代致仕制度還規(guī)定:官員退休時,須先向朝廷遞呈申請,獲準后方可解職。個別元老大臣不受70歲年齡的限制。凡因病退休而后痊愈者、提前退休者、正常退休者,在朝廷需要時都可再度入仕,稱為“落致仕”(類似今天的退休返聘)。這樣,有一些被皇帝倚重的老臣可能多次請求致仕而不被批準,而一些特定時期致仕的“重臣”會被再次授予要職。
這些老年官員中不乏老當益壯者。北宋朝宰相最高壽者當推文彥博(1006-1097),享91歲。他是四朝(宋仁宗、英宗、神宗、哲宗)重臣,任將相五十年,名聞四夷。神宗末年(1083年)文彥博已經(jīng)獲準退休,在洛陽準備要安度晚年。哲宗即位初(1086年),當政的司馬光看重“宿德元老”文彥博的才能與威望,極力推薦。就這樣,已過80歲高齡的文彥博“落致仕”,被授予“平章軍國重事”一職,再擔大任。他思維敏捷、處理政務(wù)井井有條,時人評價他“其綜理庶務(wù),雖精練少年有不如;其貫穿古今,雖專門名家有不逮”.真宗朝的老將范延召(927-1001)更是勇猛不減當年。咸平二年(999年),北部邊防吃緊,契丹人南下來犯,73歲的范延召毅然隨駕北征,“與(契丹敵兵)戰(zhàn)瀛洲西,斬首二萬級,逐北至莫州東三十里,又斬首萬余,奪其所掠老幼數(shù)萬口,契丹遁去”.仁宗朝老將王德用(977-1056)熟知軍中情偽,善于恩撫屬下,“多得士心”.他名震邊塞,為契丹(遼國)所忌。至和元年(1054年),78歲高齡的王德用“落致仕”,被授予樞密使重職,督察全國軍務(wù)。至和二年(1055年),契丹使者來訪,稱贊宋廷“以公(王德用)典樞密而用富公(富弼)為相,將相皆得人矣”.
這些年過70仍被朝廷重用的官員,其經(jīng)驗智慧被視為國家的財富。鑒于不能忽視的年齡與健康因素,君主們常常對這些老臣加以特殊禮遇。如:前文已提及的文彥博,元佑元年(1086年)拜太師、平章軍國重事時,已是81歲高齡,被特許“六日一朝,一月兩赴經(jīng)筵”,后來又改為“十日一赴都堂,一月一赴經(jīng)筵”,能保證機要政務(wù)參與決策即可。兩朝重臣呂公著元佑三年(1088年)拜司空、同平章軍國事時,也已是71歲高齡,被特許“一月三赴經(jīng)筵,二日一朝;出入都勿拘時;常行文書免簽書;別建府第,許執(zhí)政往議事”等。樞密使張昇70歲時“請老”(申請退休),英宗極力挽留,聲稱“太尉勤勞王家,詎可遽去?”特許他“五日一至樞密院”,還免除其覲見皇帝時復(fù)雜的禮節(jié)“進見毋舞蹈,受賜勿跪”等。
人老不講筋骨為能,是不能忽視的客觀事實。70歲高齡的老人身處政府要職,常常要面對那么多的繁劇事務(wù),要想都處理得當也真是勉為其難。仁宗朝老臣陳堯佐拜相時已是75歲高齡,在這個“佐天下,總百官,平庶政,事無不統(tǒng)”的重任上實在是有些力不從心。加上同時拜相的王隨(已65歲)正“屬疾在告”(請假在家養(yǎng)?。?,導(dǎo)致政務(wù)積壓,“事多不舉”,時人譏諷“中書番(宰相議事機構(gòu))為養(yǎng)病坊”,最終兩人均被解職。接替他們職務(wù)的張士遜是第三次拜相,也已是75歲高齡。與前兩次經(jīng)歷相比,這時的他年事已高卻又偏逢多事之秋。當時,政府決意精簡輦官為禁軍,輦官們不滿,紛紛攜家人在京城喧訴抗議,“張士遜方朝,馬驚墮地”,幸好只是受了驚嚇,沒太傷著筋骨,皇帝特許他“五日一朝”.可是諫官們不放過他,紛紛上書,彈劾他“無所建明”“政府豈養(yǎng)病之地邪”等等。張士遜坐立不安,決意退出政壇,連續(xù)七次上書“請老”,最終獲準退休,在家安度晚年,享86歲高齡。
可憐一些“耆德”老臣,被皇帝所倚重、累請致仕而不得,終日被機要政務(wù)纏身,勞心勞力而“卒于任”.兩朝元老向敏中(949-1020)居大任三十年,“時以重德目之,為人主所優(yōu)禮,故雖衰疾,終不得謝(退休)”,72歲死于宰相任上。哲宗初年,老臣孫固(1016-1090)屢請致仕,太皇太后誠意挽留“卿,先帝在東宮時舊臣。今帝新聽政,勉留輔導(dǎo);或體中未安,取文書于家治之可也”.孫固得此知遇之恩,不便再提致仕之請,只得“強起視事”,又忙碌了兩三年,75歲死于任上。宋神宗在位期間,重視守邊大臣的挑選,老臣孫沔被授予邊地重職,可憐已71歲高齡的他,終因年老力衰受不了遠途跋涉之苦而死于赴任途中。
孔子曾說:“吾十有五而志于學(xué),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70歲的老人已經(jīng)完全成熟了,進入了人生的又一個高級階段,多年積累的經(jīng)驗堪為后輩推崇,一些關(guān)鍵問題的咨詢是必要的;同時,“人生七十古來稀”,這又是一個超脫物欲、名利追逐的階段,回歸自我,頤養(yǎng)天年。而二者的協(xié)調(diào)是不容易把握的,北宋老年官員們的榮耀與尷尬正說明了上述兩點,給后人以思考與啟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