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西安開設第一家鐘表行
時間在滴滴嗒嗒地往前走著。時針和分針,一圈又一圈,不停不歇地往前走著。
在火車通達西安之前,那時西安至潼關之間奔跑著兩輛客貨混裝的長途汽車,車的老板是浙江寧波人,名叫許庸令,人稱許掌柜。許庸令早年在河南老河口開醫(yī)院,后由同鄉(xiāng)舉薦,接管了西安至潼關間的郵件轉運業(yè)務。那時往返西安至潼關間的郵件很少,這樣許庸令也就兼著潼關至西安的客運業(yè)務。由于養(yǎng)著兩掛汽車,許庸令也就在西安城里開設了汽車修理及銷售汽車零部件的業(yè)務。
1931年,許庸令在西安南院門開設了西安城的第一家鐘表行——亨得利鐘表眼鏡公司。鋪面裝飾豪華,堪稱當時西安城頂頂高級的字號。許庸令委任同鄉(xiāng)周傖鏞為經理,并招收了陜籍人李蘊華和屈鴻濤為學徒,幾年以后,李蘊華和屈鴻濤紛紛自立門戶,成為西安鐘表行業(yè)的后起之秀。
1934年冬天,火車通到了西安。一聲汽笛響過,火車轟轟隆隆地開進了西安城,鐵路兩邊的草頂子茅屋有的被火車掀去了頂子,人們抄著手、瞪大了眼睛看著火車從遠處奔來,嘴里不由自已地嘟囔:“好家伙,火車原來是個鐵家伙!”火車真是個好東西,它給千年古都西安城帶來了一次實實在在振興的機會。
在火車通達西安城的這一年,先后響應地方政府“招徠”政策抵達西安城的外埠客商計有千戶之多,他們帶給西安人的不只是嶄新的工藝和手藝,他們讓閉關自守的西安人知道:在皇都之外,世事早已大變。當年來西安的著名商號有:河南商人的“長發(fā)祥”,河北商人的“大千洋鹼”(肥皂),河北商人的“燕秦制革廠”等等。另外,還有一伙浙江寧波經營鐘表行的掌柜和領東,也搭著火車風塵仆仆地趕到了西安。外省人的行頭和派頭讓西安人開了眼,外省人捎來的貨色更是無奇不有、應有盡有。隨著火車通抵西安,西安城進入了空前絕后的繁榮發(fā)展的歷史時期。好像只是一夜間的事,西安城多了好幾家鐘表行,有浙江寧波人周慶標開設在南院門的“大西洋鐘表行”,有北京人張寅生開設在五味什字的“慎昌鐘表行”。這兩家鐘表行的門樓子一家比一家高級,兩家的內外裝飾都比幾年前開設的亨得利要新穎,而且貨色也遠比亨得利豐富。當時亨得利鐘表行在東大街開設有分號,分號的名字叫“光華鐘表行”,領東是寧波人周倫明。三家鐘表行爭霸西安城,呈三足鼎立之勢。隨后,山東青島的應順昌也來西安湊熱鬧,在東大街開設了“勝利鐘表行”,應時云為掌柜。應時云不肯甘居人后,從店面內外裝修到經營品種,都堪稱新潮海派,他們甚至從上海請來了久負盛名的上海營造廠為其裝修,門廳內外一概歐陸風情,可謂西安城最早的“洋”派建筑。
西安鐘表行業(yè)的“七大行”
到了1945年抗戰(zhàn)勝利之后,西安鐘表行業(yè)由“七大行”結構出了基礎的團隊,這“七大行”依次為——亨得利、亨得利分號、亨達利、慎昌、大西洋、勝利及大西洋總號這七家鐘表行。從“七大行”來陜及在西安古城的發(fā)展,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半個多世紀以來,西安是民族工商業(yè)者發(fā)展壯大的重要碼頭,是內陸城市對沿海先進工業(yè)輸入的重要中轉站,是中國西部商業(yè)至為重要的發(fā)展環(huán)節(jié)。
在舊社會的老西安,有“同行是冤家”的口諺。可是西安“鐘表業(yè)”幾乎是水一色浙江寧波人,他們不但有以鐘表結成的“業(yè)緣”,而且有一層源自同鄉(xiāng)同埠的“鄉(xiāng)緣”,所以,“七大家”雖明爭暗斗,但終未制造出什么事端。甚至在1935年冬天他們還自愿組成了“鐘表業(yè)聯(lián)歡社”。初到西安,“七大家”也有過因價格不統(tǒng)一、哄抬市價以及給顧客說詆毀對方的話等而產生“鐘表行”之間的敵視、仇視現(xiàn)象。多虧寧波籍商人、天華百貨店經理胡永康從中周旋,才終未釀成事端。當時胡永康采取的“說和”方式就是請有矛盾的店東在位于正學街口的中央菜社聚餐,以至最后成為一種鄉(xiāng)約、鄉(xiāng)俗之下的制度。“鐘表聯(lián)歡社”每月聚會一次,輪流坐莊;一方面聯(lián)絡鄉(xiāng)情、行情、感情,另一方面商議統(tǒng)一零售價格,規(guī)定四季營業(yè)時間,未經協(xié)商,不得擅自漲價或減價;不得互挖墻角拉用同行職工等。當時新成立的勝利和亨達利兩家非寧波籍的字號,也應邀加入了“鐘表聯(lián)歡社”。這幾家鐘表行營業(yè)額各自保密,外人不得而知,“聯(lián)歡社”也無權過問,唯亨達利一家位置最佳,門面裝潢美觀,所以,招牌最為響亮。
艱難的時間“履程”
抗戰(zhàn)初期,西安鐘表業(yè)各家字號都在上海駐有“莊客”(采購員),并可以在上海、天津、青島、煙臺等地采購或進口座鐘、掛鐘,而手表、懷表因我國民族工業(yè)落后,不能自己生產,完全依靠美國、英國以及瑞士等國進口。國產鐘表一般采用鐵路托運到西安,而進口鐘表一概采用郵寄的方法到達西安。1937年,盧溝橋事變之后,戰(zhàn)區(qū)逐漸擴大,東南沿海各省無法通運,西安各鐘表行就先后去成都和重慶開設分行,一為擴大經營,二為便于轉運。當時重慶作為民國政府的“陪都”,設有中德合辦的“歐亞航空公司”,有飛機與香港保持通航。當時大件的座鐘、掛鐘雖因無法運輸而斷檔,但手表、懷表則通過渝、蓉分號的轉運抵達西安;也有偷越日寇封鎖線“跑單幫”的人,從敵占區(qū)捎來手表、懷表,走街串巷,在茶館和車馬店里私下兜售。1941年12月日本偷襲珍珠港,同時進攻香港和攻打上海租界。此后,手表貨源徹底中斷。但不久精明過人的寧波籍鐘表商人又開辟出了新的運輸線:先是由越南海防轉運至重慶,然后販運到西安;嗣后,越南被日軍攻占,改由印度加爾各答空運至重慶,然后轉運至西安。這條線路是由美軍開辟出的一條軍事物資供應線,但其中明里暗里不乏空運手表和黃金的飛行人員和地勤人員。這種“軍道”加“黑道”的運輸方法,一直維持到抗日戰(zhàn)爭勝利。西安城雖地處偏狹,但富戶與巨商頗多,這些富戶與巨商自古就有強烈的“斂財”與“納寶”的能力,他們視“羅馬表”、“英納哥”為“硬通”的資本,認為貨真價實的“英納哥”和“羅馬表”具有無限增值的潛在力量。1939年的一塊“英納哥”手表,可以兌換一院四豁頭的大宅院。1948年的一塊“勞萊士”手表,可以換城外的五畝水澆地。在很長一段時期里,進口手表、懷表都明里暗里地充當著以物易物的硬通籌碼,其堅挺程度遠非黃金、白銀所能比。除了進口手表和懷表,當時流行坊間的硬通物品還有石頭鏡。
西安鐘表行的“多種經營”模式
西安鐘表行的“七大家”經營作風堪稱正宗老道,除了明碼標價、貨真價實之外,其經營風度也堪稱老調老派,店東穿皮袍,二掌柜穿蔥白色長衫,三掌柜和相公一律穿寬襟大袖的二馬裾;售出的手表、懷表一律保證終生維修,售出的掛鐘、座鐘保修十年。同時,當時西安的“七大家”也都兼營驗目和配光業(yè)務,兼營唱機唱片。所以,民國時期的“鐘表行”每天從早到晚都很熱鬧。那時的坐商與行商不同,講究“迎來送往”,講究“給顧客摻茶倒水”,鐘表行里老有城里的城紳坐在八仙桌邊聽“戲匣子”(唱機),聽到關節(jié)處還免不了要炸了腔子似地跟著戲匣子吼上一板亂彈。在民國的時候,由于鐘表行的工資高、伙食好,每到年底還多發(fā)兩個月的工資及一定的“孝賞”(獎金),所以,城里城外的青年人都愿意去“七大行”“頂生意”(工作)。同時,鐘表行在當時無疑是比較文明的行業(yè),所以,聚集了西安城里說、拉、彈、唱、打球、照相諸方面的人才和能人。
1949年5月20號西安解放。1950年開始對私營工商業(yè)實行限制、利用、改造的政策,原來的“七大家”鐘表行相繼歇業(yè)和轉業(yè)。亨達利轉業(yè)“西安上海造鐘廠”、享得利與大西洋轉業(yè)紅廟坡螺絲廠、勝利鐘表行在店東的催促下,請求歇業(yè),得到了政府的允準。嗣后,于1950年7月,由經理應時云領東在東大街案板街口開張大華鐘表行。
1952年成立了“西安鐘表眼鏡同業(yè)工會”,民族資本家應時云出任第一屆主任委員。該“同業(yè)工會”,組織西安城各鐘表行和修表鋪,成立了第一個西安鐘表業(yè)合作社。1954年,鐘表業(yè)率先實行“統(tǒng)購統(tǒng)銷”,至此,西安的“七大家”結束了鄉(xiāng)幫、鄉(xiāng)愿結構出的“鐘表聯(lián)歡社”性質的私營經濟時期,進入了以“東方紅鐘表行”、“華美麗”、“永鳴”等店為代表的社會主義鐘表業(yè)發(fā)展時期。
時光飛逝。在我童年居住的大車家巷居住著好幾位“當年把鐘表傳送到西安”的老人,他們厚道木訥的樣子我如今依然記得很清。當年到西安開鐘表行的那些老人,很少再回到他們的故鄉(xiāng),他們把鐘表傳送到這個城市,然后忠誠于時間,兢兢業(yè)業(yè)干了一輩子,然后就埋葬在我們這個城市。如今他們的子子孫孫依舊生活在古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