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竹笆市兩旁的竹器店林立,隨處可見制作竹器的手藝人。隨著時代的變遷,今天的竹笆市還有手藝人嗎?帶著這樣的疑問,記者來到了竹笆市。
尋訪
他們會是最后一代手藝人嗎?
身處市中心的竹笆市,與東、西大街的喧囂相比,顯得安靜閑適。走過“達(dá)仁堂”、“阿房宮”、“樊記”這些老字號,便能看見一家接一家的小店鋪,這里的店鋪多以銷售家具為業(yè),僅有少數(shù)幾家仍在經(jīng)營小件的竹制品。記者詢問了幾家店主,他們都是近幾年才搬來的,并不是這里的老住戶,而且銷售的竹器也是從廠家批發(fā)來的成品。一位店主告訴記者:“現(xiàn)在竹笆市里的店家,基本上都是這些年遷來的。這里也沒有人會做竹器了,我們賣的都是廠家生產(chǎn)的。”
難道,今天的竹笆市,真的就沒有制作竹器的手藝人了嗎?過了幾天,記者再次來到了竹笆市,只為能找到會制作竹器的老手藝人。也是巧合,剛走過馬坊門和竹笆市的丁字路口,記者便看見一位正在編竹筐的老手藝人,坐在街邊一家小店鋪的門前。他正編著一個直徑約半米的大竹筐,只見他熟練地將竹篾子盤繞交疊,粗糙堅硬的竹簽在他的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變得靈動而歡快。只是他的雙手在冬日的寒風(fēng)中凍得又紅又腫,粗糙不堪。
這位手藝人名叫郭振報,今年五十多歲。郭師傅一邊跟記者聊天,一邊忙著自己手里的活,兩不耽誤。他說:“像這樣一個大竹筐,編起來很費事兒。我從早上8點就開始編,已經(jīng)編了大半天了。這幾天特別冷,手凍得不利落,所以編起筐來特別慢。”
郭師傅并不是本地人,而是從河南來到西安的,我問他編竹器編了多少年?他說:“少說也有二十年了,在我們老家河南,遍地都是竹子。”郭師傅并不是竹笆市的店家或住戶,他只是偶爾來這里,靠編竹器掙點錢。他戲稱自己只是給老板打工的,有了生意才來竹笆市,這家店的店主也是河南人,是他的親戚。郭師傅用純正的河南方言跟記者說:“今天你能碰到我在這兒真是巧,我很少來,這條街上,已經(jīng)沒有會編竹筐了。”
郭振報指了指坐在自己對面一位正在刮竹簽的中年人說:“他就是店主。”店主名叫趙建建,在少年時期,因為用藥不當(dāng)而失去了聽力,雖然他聽不到,但是卻能說話,跟人溝通不成問題。趙師傅告訴記者,現(xiàn)在的竹笆市里,已經(jīng)沒有會做竹器的手藝人了,而他也只能做一些簡單的活計,復(fù)雜的竹器活,如編筐、做家具等等,他就不會了。
趙建建告訴記者,一方面,現(xiàn)在買竹器的人少了,竹器市場不大;另一方面,現(xiàn)代化的機(jī)器加工遠(yuǎn)比人工省力、省錢,沒有人再愿意費工夫用手工制作了。手工制作竹器很麻煩、很辛苦,竹簽常常把手上拉得到處是傷,常年下來,會落下滿手的老繭和疤痕。趙師傅的妹妹告訴記者:“現(xiàn)在,也就是一些年紀(jì)大的人會做竹器,年輕人,誰愿意學(xué)?竹笆市里,也只有哥哥趙建建,和偶爾來一次的郭師傅能做竹器了。”
平時,趙建建在妹妹的店鋪外,以賣竹竿和自己簡單加工過的竹簽、竹片之類為生。如果有人來預(yù)定,他才會請郭師傅來制作,“郭師傅正在編的竹筐,就是一個南方老板來預(yù)訂的,一個能買到60多元。”趙師傅一邊比劃,一邊說。
這時,一名男子看中了趙建建立在樹旁的竹竿,趙建建便去招呼他的生意。一根四五米長的竹竿,能賣15元,買竹竿的男子告訴記者,他要挑選兩根粗細(xì)長短差不多的竹竿,回去搭架子。不多會兒,又來了一位老先生,詢問竹竿的價錢,說是想做一根扁擔(dān)。送走了客人,趙建建伸出兩根手指,對記者說:“一根竹竿,我才掙2塊錢。”這些竹竿,都是從周至批發(fā)來的。由于普通的竹竿賣不上價錢,趙建建便自己動手,將它們制作成竹簽、竹簡,或者請師傅來制作竹簾、竹筐等賣錢。
從趙建建兄妹口中,記者得知,從過去到現(xiàn)在,在竹笆市一條街上開店的基本上都是河南人,都是老鄉(xiāng)帶老鄉(xiāng)帶出來的,而趙建建兄妹的父親趙壽老人,便是在少年時期從河南老家來到竹笆市做學(xué)徒的。趙師傅說,他們家里以前開著一間竹器門面,就在竹笆市南頭,現(xiàn)在的西木頭市和粉巷之間綠地處,以前,那里是一個專門賣竹器的小市場。雖然趙建建小時候常在竹笆市玩耍,但是有關(guān)竹笆市曾經(jīng)的面貌,趙建建也說不清楚了:“要想了解更多,只能找我父親趙壽老人了。”
探望
病床上的老手藝人告訴我們什么?
在醫(yī)院的病床上,記者見到了趙壽老人。離開家鄉(xiāng)近60年,老人依舊操著地道的河南口音,從他斷續(xù)含混的話語中,記者聽到了那些已經(jīng)逝去的,和即將要逝去的城市印記。雖然身體狀況不好,他卻很愿意接受采訪,他說:“要讓年輕人知道老一輩的不容易。”雖然臥病在床,說話困難,但老人思維清晰,提起往事,他不禁感懷萬千。
趙壽老人今年76歲,十幾歲時,他便離開家鄉(xiāng),來到竹笆市的竹器店里做學(xué)徒。那是1952年,年少的趙壽在老鄉(xiāng)的引薦下,來到了西安。老人說:“竹器店一家挨一家,從竹笆市到馬坊門,從南到北。”趙壽就在馬坊門街的南面,一位叫做姚六的河南老板的店鋪里做學(xué)徒。當(dāng)學(xué)徒的時候,雖然老板管吃管住,卻沒有報酬。每天看店鋪,學(xué)手藝。
“那時候,在竹笆市開竹器店的人,都來自河南省洛寧縣。”說起自己很早離開家,趙壽老人躺在病床上嗚咽起來。因為沒有錢,年紀(jì)很小的他,只能來到西安謀生活。老人還記得在姚六家做工時,每天早上6點鐘就要起床開張,然后就是一整天的活計,從制作竹篾子,到編竹器,再到制作竹質(zhì)家具,一點一點地學(xué)。那時的趙壽雖然年紀(jì)小,但是干活卻很能下苦,很努力。作了3年的學(xué)徒之后,便轉(zhuǎn)成了姚六家的工人。由于趙壽技術(shù)好,干活扎實勤快,成為了一名做“盤活”的工人。趙壽老人的老伴馮秀琴向記者解釋,“盤活工”就是能做嬰兒車、桌椅、竹床等比較復(fù)雜竹器的高級技工,而“雜活工”則是技術(shù)差些的工人,打雜,什么都要干。趙壽老人個頭很高,身體結(jié)實,年輕的時候活干得好,所以很受老板賞識。
作為一名“盤活工”,年輕的趙壽一個月能掙4袋面,那時一袋面能賣8塊錢,如此算來,他一個月能掙32塊錢。老人說,那時竹笆市的工人,最多就能掙到4袋面,而普通的做“雜活”的工人,一個月只有3袋到3袋半面。
提起自己當(dāng)年的老板姚六,趙老人說:“他是我老鄉(xiāng),開個竹器店也不容易。竹器店雖然成本低,但是非常辛苦,利潤也少,僅僅夠維持生活,養(yǎng)家糊口,靠這個賺錢發(fā)家就不行了。”那個時候,工業(yè)不發(fā)達(dá),手工制作的東西都賣不上價。做一張竹制的床,要花費一整天的時間,當(dāng)時的售價僅是10塊錢左右。一輛童車才2.4元。而竹料都是從周至戶縣運(yùn)來的,當(dāng)?shù)貙iT有人靠伐竹為生,趙老人記得那時候竹子幾分錢一斤。后來,塑料制品等工業(yè)品逐漸多了之后,竹器生意就不好做了。
竹笆市很熱鬧。特別是每逢春節(jié),竹笆市就變成了燈籠一條街。按照西安的傳統(tǒng)習(xí)俗,春節(jié)期間的正月初五以前,舅舅家必定給外甥送燈,有一句歇后語說“外甥打燈籠——照舅(舊)”。趙壽老人回憶起幾十年前竹笆市的熱鬧,臉上浮現(xiàn)出些許笑容,他說,每到春節(jié),花燈就能從街北一直延伸到街南,連馬坊門、西木頭市和粉巷等附近的小巷里,都擺滿了燈籠。燈市出售的花燈制作精美、品種繁多,有“龍燈”、“虎燈”、“獅燈”、“羊燈”、“猴子燈”、“金魚燈”等等。形式有圓形、方形、三角形、八棱形等各式各樣。因為竹笆市里的河南人特別多,所以還有許多河南的土燈,每逢此時,竹笆市里都擺滿了地攤,人流如潮,各種雜耍也聚集于此。
讓趙壽老人開心的事情,還有在竹笆市做技工的期間,他認(rèn)識了河南老鄉(xiāng)馮秀琴,并在1957年和她成了家。后來,趙壽有了一定的資金,便自己開起了一家竹器店。到了上世紀(jì)六十年代,竹笆市的竹器生意逐漸清淡,趙壽便不再做竹器生意,成為了一家工廠的職工。后來,工廠倒閉,趙壽老人為了生計,又重新回到竹笆市,在街道南頭的小市場找了一間店面,重新做起了竹器生意。趙老人感慨:“竹器生意成本少,1萬元就能把店開起來,而且當(dāng)時也沒有什么別的技能,就回來重操就業(yè)了。”老板馮秀琴說:“街坊鄰居都說他是做生意的好手,60多歲的時候,還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像個小伙。”隨著年齡的增加,趙壽老人便將生意交給了兒子趙建建。隨著竹笆市街道的拓寬改建,曾經(jīng)在竹笆市經(jīng)營竹器店的老住戶陸續(xù)搬走,如今,只有趙壽老人的兒子趙建建,依然在竹笆市制作著竹器,開著傳統(tǒng)的竹器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