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蒙古包,綠色的牧場,古老的馬背民族,云一樣飄動的羊只,風一般拂過的馬群……
布音娜的歌聲高過眼前的傾聽者,高過肅北縣城里最高的樓房,順著蜿蜒奔騰的黨河,在綿延的南山牧場起伏,在層層雪峰中不斷攀升。
大家都知道,布音娜的嘴是不會停的,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玩耍的時候唱著,放羊的時候唱著,剪羊毛的時候唱著。唱歌是蒙古人重要的精神生活,嬰兒洗禮、幼兒剪發(fā)、青年婚禮……長調(diào)短調(diào)彌漫在生產(chǎn)生活的各個空間。草原上的百靈鳥布音娜當然更是這樣。
16歲的時候,布音娜站到人民大會堂的舞臺上。在座的觀眾中有黨和國家的領導人,布音娜唱起了《望高山》,一段又一段,一段又一段,高亢優(yōu)美的曲調(diào)層層疊疊鋪陳開來,一口氣唱了17段。大家笑了起來。布音娜不知道自己唱得實在太長了,她稚氣地說,這歌有28段呢。
1996年,作為甘肅省代表團惟一的選手,布音娜去內(nèi)蒙古參加第一屆國際蒙古族民歌比賽,來自國內(nèi)外的選手有數(shù)百名。布音娜唱的還是《望高山》,歌聲雄鷹一樣在高處翱翔。在座的日本評委激動地站了起來:“她一定來自山里面。”
《望高山》屬于蒙古大歌,在青海等地也有,但是唱法由于地域、歷史、文化等差異有所不同。
布音娜認為,蒙古族文化在青海、新疆、內(nèi)蒙古等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其他民族的影響,但是在肅北,因為特殊的地理歷史條件,有一部分被較為純粹地保存了下來。不僅是民歌,文字中也有體現(xiàn)。比如“阿思汗”,這個描述時間的詞匯,可以溯源到忽必烈時代吧,別處已經(jīng)不太使用了。
肅北蒙古族屬西蒙古,衛(wèi)拉特和碩部。肅北蒙古族人自稱為雪山蒙古族人。
蒙古族人在長期的野外生存過程中傾聽著大自然的風聲、水聲,萬物的節(jié)拍、韻律在心中回旋直至脫口而出。據(jù)《蒙古秘史》記載,13世紀蒙古族民歌就已形成。
肅北蒙古族民歌大部分用口傳心授傳下來的,可分為長調(diào)和短調(diào)。長調(diào)多是牧區(qū)類題材,篇幅較長,音域?qū)拸V,悠揚的歌聲富有草原味道。短調(diào)音域較窄,輕快活躍,節(jié)奏鮮明。
最好的聲音在山里
“我喜歡我們自己的東西。”布音娜驕傲地說。
布音娜手邊有一本《肅北蒙古族民歌》(蒙文),是由肅北文化人全·喬吉布和魯·洪濱記詞記曲,匯集了本地蒙古人傳唱至今的80多首民歌,部分呈現(xiàn)了肅北蒙古民歌的原貌。布音娜翻了十年,書的每一頁都用透明膠帶滾了邊。
患了心絞痛,布音娜接受采訪是在出院的第一天。說起長調(diào)忍不住就唱了起來:“噶斯湖畔的查干德爾斯喲,隨風搖曳輕輕翻滾。威震青海的丹津洪(臺吉)喲,奔向那遙遠的北方。”
《噶斯湖畔的查干德爾斯》即《白芨芨草》,布音娜說是聽爺爺唱的,兩個最會唱的老人都去世了。
《跟隨君主》是蒙古大歌,布音娜唱得山高水闊。
一曲接著一曲,布音娜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病痛,肅北大地上的風云在血脈里奔涌。
在部落的大型活動中,在婚慶等喜事的聚會中,“卡”是眾多目光的焦點。當這些傳統(tǒng)的獻歌歌手舉起斟滿馬奶酒的銀碗,也舉起了一段段歷史,他們依照禮儀一曲接著一曲歌唱,高潮不斷涌現(xiàn),歌曲決不重復。
幾百年來,歷經(jīng)貧窮、戰(zhàn)亂,記憶超群的歌手們把自己的歌藏到了心里,小心傳給兒子、孫子。
肅北太大了,南山地區(qū)和北部馬鬃山地區(qū)總面積約6.7萬平方公里,接近兩個海南島大。歷史上,肅北蒙古族曾組成了九個部落。“不同地方的鴻雁鳴叫得不一樣”,作為口頭傳承的民間藝術(shù),蒙古族民歌因地域差異,不同部落演唱者形成了各自的風格,至今還有色爾騰調(diào)、夏日郭勒金調(diào)之分。
唱得最好的人在鹽池灣那些地方,布音娜說,在山里放牧的那些人中。在肅北的鹽池灣等地,在很多人腳步無法到達的地方,還有許多美妙的旋律隨著吟唱的老人們的去世在不斷消失。布音娜等八九個人一起曾經(jīng)自發(fā)組織起來收集這些歌曲。“沒有條件出,很遺憾。”年近五十的布音娜頗有危機感,“現(xiàn)在的孩子好像更喜歡流行歌曲,有道馬草這樣條件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