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雁塔前空曠蒼涼
衣著時尚的西安人在火車前留影
當年接產(chǎn)婦生產(chǎn)時用的是馬車
五味什字一帶會館聚集,浙江會館建筑精美
火檐墻在當時西安城隨處可見
當時秦腔很火,三意社的售票處都雕梁畫棟
時間流逝帶走每個人的容顏變化?;蛲鏌o邪,或風華正茂,好在有照片讓時間凝固,留住了眾多人生記憶。
和人一樣,城市也有自己的生長經(jīng)歷和記憶,即使千年古城西安也不例外。
一批珍貴的民國時期老照片,將70多年前西安城與人定格。或許那時的西安城,沒有今日的繁華與時尚,但其質(zhì)樸容顏,卻讓人新鮮而感動。
“暮春的風吹來溫暖的氣息,那么醉人地浮著香郁的氣息。每個人的身上細胞都在拼命地掙脹,燕子又那么輕快地把遼遠的南國風光帶到古銅色的西北來。”
一位名叫金蕓的作家這樣為自己的文章《西安街景》開頭。這篇收入1936年由茅盾先生主編、生活書店發(fā)行的《中國的一日》中的文字,世隔70多年后,讓我們可以在陽光明媚的冬日里,發(fā)現(xiàn)古城也曾有過的浪漫情懷。
這篇文章是西安地方史研究學者宗鳴安,從其收藏的眾多民國舊雜志書籍中找尋到的。也說不清從何時起,任何一個帶有西安字樣的老物件,都成了宗鳴安收藏的目標。時間的流逝,沙一般抹平了老西安曾有的繁盛景象,二三十年來,宗鳴安就憑著老西安遺存在各種老物件上的只鱗片爪,追溯著、還原著與老西安相關(guān)的種種記憶?!?/p>
如果說《西安街景》的文字描述,讓人們觸摸到了幾分西安舊時風貌的話,那么宗鳴安收藏的50多張民國時期西安街景的老照片,則彌足珍貴地顯現(xiàn)了老西安的市容街貌。這也讓我們回望和尋找老西安的舊時容顏成為可能。而當我們穿越歷史的長河,駐足眺望時,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怎樣截然不同的西安城,一個讓當下西安“土著人”備感新鮮的城市。
那些池河也曾是蘆葦茂盛
“我是在護城河里學會游泳的。”宗鳴安說:“我們這一撥人基本上都是這樣學會游泳的。”
宗鳴安用后一句話對前一句話進行著作證,因為這話在當下西安人聽起來,太像在開玩笑,就像八水繞長安只作為歷史記載存在過一樣,護城河現(xiàn)在只是作為景觀存在,和普通西安人的生活并無太大的關(guān)系。
比照圖片,可以發(fā)現(xiàn),在過去的歲月中,西安城墻的整體風貌未發(fā)生大的變化,同樣的角樓、箭樓、垛口、墩樓等。只是一張拍攝于大南門外的照片,讓人們看到了大不相同的景色,南城外曾經(jīng)有一個偌大的湖泊,周圍蘆葦茂盛,宗鳴安介紹說:“當時這個湖還是很大的,從大南門一直快要到了朱雀門,因為蘆葦長得茂盛,就常有各種水鳥、大雁棲息于此,感覺就是一派江南水鄉(xiāng)的景象。”
與此相呼應(yīng)的是當年的護城河也是水質(zhì)干凈,沒有太多工業(yè)污染物,又再加上當年護城河流動的是活水,雖然有時也有漂浮的雜物,但整體水質(zhì)還是不錯的,城河邊上也是長滿了蘆葦。宗鳴安說:“當時常見外地人在護城河上,劃著一條船捕魚,記得小時候有次我在護城河里游泳,有個捕魚的人,讓我?guī)退W(wǎng),于是我就在岸上幫他拉網(wǎng),而他給我的報酬就是幾條捕到的魚。”
現(xiàn)在的西安城墻是明初在唐代長安內(nèi)城的基礎(chǔ)上修建的,雖然明清兩朝多有修繕,但是到了民國時期,還是已經(jīng)破舊不堪了,于是,當年的城墻雖也有磚石鋪道,但是裸露的土地上卻長滿了半尺高的荒草,再加上人煙稀少,站在城墻上空曠且充滿了神秘感覺。宗鳴安說:“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西安人也就一二十多萬人,基本上都住在城里,南門外是一片田地,西門外是亂墳崗,北門外也沒有什么人煙,只有東門外,東關(guān)正街聚集了很多販賣藥材的商戶,才有一些住家戶。先前西安城也就東西南北四個大門,后來開了小東門和小南門等,接著其他的門后來也都漸漸打開的。”
如此說來,當時西安人說“進城”,那是真正意味上的從鄉(xiāng)下到城市,而不像現(xiàn)在只是指明一個地理位置。
那些風景也曾是尋常樓閣
鐘樓、鼓樓作為西安的標志性建筑物,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文物,只有掏錢買票才能上樓登高一望。當年鐘樓、鼓樓和城門洞一般,建筑雖有歷史,卻也多作尋常用途。
鐘樓曾是西安最高的建筑,登樓四望,西安城眾多建筑盡收眼底。“如果天氣晴朗,南望,終南山悠悠可見,北眺,渭河如練粼粼。”宗鳴安說。那時的鐘樓門洞四開,老西安城的主要交通工具人力車、馬車等“穿”樓而過,來往城中四條街的人們也無需繞道而行,直來直去,倒也爽快通暢。
“當時鐘樓下的墻壁里,常貼著各種秦腔演出的戲報。”對西安城民俗研究多年的宗鳴安介紹說,“穿鐘樓門洞,來來往往的人很多,這也讓鐘樓成為了信息集散地。夏日里,鐘樓底下常坐有不少乘涼的人,一邊品著‘戲報’上的頭像,一邊閑談故事。”
翰墨丹青在西安這片土壤中一直都是“枝繁葉茂”,如今我省各種書畫學會林林種種,大有數(shù)不勝數(shù)的趨勢。且不論書畫水準,但就辦公條件來看,沒有哪個能比得上當年西京金石書畫學會的辦公地點,成立于1933年的西京金石書畫學會,是西安乃至全國都比較早成立的書畫學會,而其辦公地點是鼓樓。
說起西京金石書畫學會的成立,也是有其歷史背景的。當時正值抗戰(zhàn)前夕,國內(nèi)形勢吃緊,西安被定為“陪都西京”,成為民族復興的后方根據(jù)地。為了擔此重任,就有西安文化人提出,百業(yè)振興,文化先行,1932年秋天,匯集了陜西先賢和當時名人的書畫作品千余件的書畫展在西安舉行,展覽的四天時間里,觀眾達數(shù)萬人,轟動一時。1933年7月,西安文化名人張寒杉、寇遐、黨晴梵、陳堯廷等在廣濟街富秦錢局,舉行了成立大會,時任省府政要的邵力子和楊虎城擔任了名譽理事長。學會會址原本定在南四府街二號?,F(xiàn)在南四府街和鼓樓給人的感覺并不是很遠,但在當時,南四府街的位置還是略顯偏僻,于是1934年9月,學會遷址鼓樓。金石書畫和名樓古建做伴,倒也相得益彰。而學會也是每周都舉辦講習會,喜愛者均可參加。
“當時金石學會舉辦的展覽,從學會刊印的畫冊可以看出,不少古代名作都被收集其中。”宗鳴安感嘆道:“像元代馬致遠的《深山虎嘯圖》,宋夏王圭的《溪山無盡圖》卷之三、四等,以及八大山人、王石谷、王鐸、高其佩等人的書畫近千幅,老西安人真是有眼福,這些好字好畫我們這一代人是無從看到了,西京金石書畫學會是值得西安回憶的。”
那些街巷也曾雕梁畫棟
“房子一邊蓋,”是關(guān)中建筑最典型的特征,據(jù)說是為了在干旱的西北,聚集雨水。老西安沿街房屋基本上也遵從這個風格,但卻是為了有更寬闊的門面房。當年西安除了東、西幾條大街外,其他街的路面都是泥土路,于是,街面上的商家店鋪門前都擺放一個“太平水缸”,水缸里蓄滿了水,平日清晨可作灑掃之用,如遇大火也能用水滅火,其功效很像故宮里的大銅缸。宗鳴安說:“每當有政要來西安時,黃土墊道,想想把黃土壓得實實的,上面灑上清水,黃亮亮的土地,散發(fā)著淡淡地土香味,也實在是一種景色。”
看老西安的街景照片,最讓人驚詫的是遍布西安大街小巷的“火檐墻”,隨處可見,雕工之精致,修飾之華美,絲毫不遜色于江南一帶民居的馬頭墻。而最讓人惋惜的是,隨著城市的變遷和房屋的改造,這些火檐墻現(xiàn)在竟然蹤影難覓。
這火檐墻說起來,原本有著特別實際的防火之用。最早西安的房與房之間不過修一堵高墻,如鄰家失火,木材燃燒最突出部分自然在椽頭。房與房之間的椽頭部分,如果延伸出一段高墻,當火勢蔓延時,就能有效地起到阻燃火勢的作用。孤零零的一面高墻,很是不好看,于是,舊西安人就在這沿街凸出來的墻壁上端,修砌出各種上大下小、形狀各異的裝飾磚雕來,這些火檐墻,或雕刻如意圖案呈半圓形;或用青磚層層累疊、錯落成塔尖狀;或作成三環(huán)相連的云朵狀;或在半圓齒輪狀上加上小小的塔尖,頗有些類似西方教堂屋頂風格。除了形狀多樣外,火檐墻上的磚雕也很是精美,既有幽蘭綻放,也有祥云飄浮,還有萬壽團字,講究的西安人在這火檐墻上下的功夫,真是讓人嘆為觀止。
火檐墻在老西安的東大街最為漂亮,當時的東大街長約兩公里,寬約30米,是當時最寬的大街,街兩旁商業(yè)房屋高低基本相近,每戶之間都有火檐墻,而沿著火檐墻,在各商戶屋檐下順勢搭出來形成的走廊,又起到了遮風擋雨的功效,同時火檐墻下方,開鑿出了圓形門洞,也讓各個商戶的走廊連成一體,便于顧客行走。
“西安當時很多大宅院和各地會館都修建得非常華美,一點都不遜色于蘇州園林。”宗鳴安介紹說:“當年玉祥門沒有打開之前,那里曾有占地幾百畝的大家族花園,山石玲瓏,水波蕩漾,因為院子太大,里面還鋪上了軌道,跑著小火車,其功效有點像現(xiàn)在風景點里的電瓶車。”
對于畢業(yè)于西安41中的宗鳴安來說,最讓他激動的收藏,是找尋到了自己母校的老照片,他說:“我們中學其實是清朝時期的貢院,后來改名為省立一中,后來幾經(jīng)變遷,學校已經(jīng)沒有了。我30多年前上中學時,印象最深的是院子里有樹皮黑黑的古樹,畢業(yè)留念時,大家也不站在一起,男生一堆,女生一堆,中間露出的是學校的老房子,當時只想著將來給人留個念想,沒成想當背景的建筑也成了念想。”
搞了這么多年的西安民俗研究和收藏,最讓宗鳴安痛心的是一些有文化韻味和歷史遺存的建筑被拆掉了,他說:“當年在東大街上有西安最早的郵局,石頭砌就,建筑非常有韻味,歷經(jīng)風雨,可惜到上個世紀90年代,卻被拆掉了,這些老房子凝聚起來的氣質(zhì),是任何新建仿古建筑都無法替代的。”
那些容顏也曾質(zhì)樸生動
宗鳴安收藏的老西安照片當年都是用120照相機拍攝的,有事沒事,宗鳴安喜歡用放大鏡照著這些一兩寸見方的舊照片看,看照片上那些青磚灰瓦的走勢,看照片中墻壁上細小的海報和商號,就是憑著這些細小痕跡,宗鳴安要給這些沒有說明的街景照片,找到原本的地理位置。
宗鳴安說自己很喜歡看舊照片的感覺,因為對這些照片長時間地看,會有種回到那個時代的恍惚??粗掌夏切┮谎劭梢酝降椎膶掗煷蠼?,宗鳴安說自己會有種心靈放松的舒暢。老照片中普通百姓的表情,也是宗鳴安最喜歡研究的對象,“如果猛一看,你會覺得這些人的臉色木訥、呆滯,但是如果你再仔細看看,就會發(fā)現(xiàn)其中也有純樸和生動,人的表情其實是生活狀態(tài)的寫照,當時人們生活的狀態(tài),就是黃天厚土,其心境是厚實、純粹。”人是最生動的故事,所有的風景都是因為有了人才好看了。
夏穿白,冬穿黑,七八十年前的老西安人也有著自己的講究和時髦。雖然從老照片上看,人們穿著的衣服顏色相近,但如果仔細研究,就會發(fā)現(xiàn)有質(zhì)地的差別,普通人以穿布為主,冬天的棉織布袍顯現(xiàn)在照片中,往往有摸不平的長長短短的細碎折痕。而富裕一些的人穿的毛呢、錦緞衣服,拍在照片里,會隨著衣紋走向,淺淺地泛著暗光,富貴之氣躍然而出。
聽秦腔是那個時代西安人的最愛,也是招待嘉賓的必備項目,魯迅當年在西安易俗社聽完了秦腔,寫了“古調(diào)獨彈”的匾額,至今還高懸在易俗社劇場內(nèi),而1935年,江南才子、名記者易君左來陜,也曾受當時的省主席邵力子和楊虎城將軍的款待,聽了場秦腔名角王月華的《楊氏碑》,易君左看罷,很是感慨:“我總以為昆曲柔膩,秦腔剛烈。但今夕所演,慷慨悲涼,兼而有之。不能不讓人刮目相看。”他隨即賦詩稱贊:“連霄相約看桃娘,顧曲周郎枉斷腸,最是月明如水夜,長安市上聽秦腔。”
除了秦腔,電影這時也開始進入了老西安人的生活。
?。罚岸嗄昵?,作家金蕓在《西安街景》一文的結(jié)尾寫道:“都市的動脈那么急劇地跳動著,汽車、人力車、洋車……不停地飛馳。時間的齒輪不住地閃過,慢慢地,暮色從地角飄起來,蒼茫地動著、動著。晚上,阿房宮電影院門口,電燈閃耀著奇幻的色彩,一對年輕男女歪著腦袋,挽著手走來,猛地一抬頭,男的說:‘是陳燕燕演的《寒紅落雁》呢!’‘怪酸苦有味的影片呵!’女的臉上掛著微笑,那么輕輕地答著,一個孩子在他們身邊扯著嗓子喊道:‘晚報!誰要看《長安晚報》!’”
此情此景,對我們來說是何等的熟悉,如果將文中的電影名字換作《色,戒》,報紙的名字替換成《西安晚報》,這不就是西安人當下的生活嗎?
那一刻,我相信一個城市也是有性格延續(xù)和記憶閃回的,只是常常被居住在其中的人忽略了。
(責任編輯: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