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深處 尋主人而不遇
得知郗家老宅,是在古跡嶺采訪時一個偶然的機會。當時,一位阿姨聽說我是《西安地理》的記者正在采訪,便順口說起了這座位于亙垣堡巷子里的百年老宅,稱其精美細致,且保存很好。
那也是記者首次聽說亙垣堡這個地名。亙垣堡,古老的三個字,聽上去就像落滿了歷史的塵土,拂之難去,讓人不由得懷疑這名稱是否真的還在沿用?
結(jié)束當天采訪,記者便一路探問,朝著亙垣堡去了。沒想到,盡管亙垣堡就在不遠處,但找起來卻頗費周折,幾位路人聽到“亙垣堡”三個字都一臉茫然,連連搖頭。后來還是一位大媽才說清了怎么走。而從大新巷、龍渠堡一路過去,雖然都是緊緊相連的短巷道,兩邊景致卻大不一樣,仿佛不是一個時代。
大新巷較寬,兩側(cè)都是改造過的多層居民樓,街邊店鋪密集,路上車水馬龍。行至東頭,路邊是一棵需幾人合抱的古槐,古槐身披紅綢,掛著西安古樹名木保護編號的序列牌。走過古樹,便到了龍渠堡。進入龍渠堡,路面戛然收緊,彎曲的小道旁是一座座民房。房子的大門多半低矮,門內(nèi)是窄窄的通道,看上去都很深遠。龍渠堡走到頭朝右一拐,就是亙垣堡了。
亙垣堡路南正在部分拆遷,路北是一戶戶民房人家。亙垣堡很短,大約250米長。這里曾是村莊,因為明代前那里東部的田間(現(xiàn)西安交通大學院內(nèi))有一段唐代古城墻,而這處田地屬于該村,所以得名亙垣堡,亦叫古垣堡。
然而,記者在短短的亙垣堡打了一個來回,也沒看到哪家的房子是青磚青瓦的老宅子。難道郗家老宅已被拆掉?再次打聽之后,一位推著自行車的老先生將記者帶到路北一戶人家門前,說:“你要找的郗家就是這戶。”可是,眼前這座民房與周邊建筑無二,老先生是不是弄錯了?看到記者遲疑,老先生篤定地揮揮手說:“往里走,往里走,老房子就在里面呢!”
房子的大門虛掩著,上面寫著“亙垣堡6號”。半信半疑地推開大門,里面是一條黑洞洞的走廊。走廊又窄又深,順著往里幾步,兩側(cè)先后出現(xiàn)幾個院子,每個院子豁然亮起,但院內(nèi)建筑卻仍是現(xiàn)在普通的民房,未見有什么特別。看到一院中正有人忙碌,于是上前打聽,原來對方只是租住的房客,真正的老宅和主人還在那走廊深處。
終于走到了老宅門口。那是一扇紅色的鐵門,鐵門上鎖,門上開著一面小窗,透過小窗的縫隙,院內(nèi)景致可謂別有洞天,青磚、青瓦、石臺、紅柱。紅色的鐵門像隔離著兩個世界。輕聲叩門,無人應(yīng)答。叩門久了,隔壁院中探出一個姑娘,詢問來意后,說主人近日不在,遂告知了主人的聯(lián)系電話。
退出6號院大門,撥通電話,電話那頭是主人王曉燕女士。老宅院,正是她的丈夫郗衛(wèi)家的祖宅。王女士的熱情很快打消了記者冒昧叨擾的忐忑,并約好第二天的采訪時間。
二樓憑欄遠眺曾可看到大雁塔
再次前來,輕車熟路便走到了。熱情的王女士和郗先生聞聲迎了出來。
走進這座隱匿于深處的院落,是一棟兩層高的樓房。樓房以青石為基,由木柱支撐,古舊卻精美。藏身于此,院內(nèi)幾乎聽不到外界的喧囂雜音,渾厚、古樸之感頓生。環(huán)顧四周,每一磚、每一木似乎都籠罩著歲月的塵煙,引人贊嘆。
郗衛(wèi)、王曉燕夫婦都已年過6旬,據(jù)他們介紹,老宅大約建成于1891年(清光緒十七年間),是郗衛(wèi)的曾祖父郗金銘老人建的。郗金銘老人做藥材生意,當年蓋的這房子是五進五的大宅院,院子有100多米深,正門在南,位于亙垣堡,后門在北,開在龍渠堡,陣勢頗為壯觀。院子里布局精巧,每進房子前有門廳,兩側(cè)有回廊小路。第二進院子里建有一座雅致的涼亭,涼亭周圍栽植著海棠樹、紫荊樹,繁花開時,搖曳生姿,院子里好不浪漫。小路回廊曲徑通幽,串起層層院房。從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公私合營,后半邊院子交給了公家,五進五的郗家大宅被拆分,100多米深的宅院不再完整。往后的幾十年里,早年的建筑被陸續(xù)拆掉,由家人們各自使用。
而眼前這座古樓,正是郗家老宅保存下來的惟一建筑。這座樓房有地上兩層,地下一層,院中是一處天井,整棟樓十來米高。地上的第一層高出地面五六十厘米,除墻體是磚外,其余部分基本都為木質(zhì)結(jié)構(gòu)。東西兩面磚墻上各嵌著一塊石碑,分別刻著“寧靜”、“淡泊”,標榜著主人的信仰與性情。門廳擺著一張木幾,幾把小凳子磨得發(fā)亮,擺放四周,木條拼成的地板踩上去吱吱作響。黃褐色的木門上雕花精美,孔融讓梨以及二十四孝的故事圖說流露出祖輩對子孫的用心和期望。邁過門檻,大廳兩側(cè)是供居住的主人房。房間內(nèi)陳列著深色的木柜,柜上的銅鎖很是別致,多為石榴瓶裝把手。房子中做工精美的鐵藝雕花架子床非常吸引人,主人說,民國時,木架子床多見,像這樣的鐵藝算是很時尚的。房間一角是一張有些年頭的嬰兒床,床里擺放著現(xiàn)代的婚紗照。郗衛(wèi)說,嬰兒床是60多年前父親為他做的,婚紗照則是自己兒子近年拍攝的,現(xiàn)代與古老的生活氣息就這樣交融著。
再從窄小的樓梯走上二樓,陽臺邊木質(zhì)欄桿上捧蓮花、下垂仙桃、中雕花蔓,一對龍頭從欄桿處伸出頭來。“這座二層樓是第二進院的主樓,在它后面曾經(jīng)還有一拱青石橋。這座樓現(xiàn)在看起來并不高大,在當時可是比較突兀的。聽我婆婆說,解放初,周圍房子都低,視線好,天氣好的時候,站在二層憑欄遠眺,能看到遠處的大雁塔!”說到這兒,王曉燕很是自豪。
二樓還有個很有規(guī)模的書架,書架有六七米長,就像一堵墻。王曉燕說:“書架的用途靈活,既擺書,也作為室內(nèi)空間的分割,中間還有能開關(guān)的門板,可以過人,這在當時的一般人家很難見到。”陽光從小窗格間照到書房,來不及拭去的塵土更增添了一份古樸。
地下室也是這座老宅的一個特色,由8個一尺見方的青石立柱分散其中支撐著,里面堆放一些雜物,早年翻修屋頂時換下的舊磚瓦、滴水等也擺放其中。地下室還套著個里間,里面有張大床。王曉燕說,地下室冬暖夏涼,任憑外面30多度的高溫,地下室也只有20來度。上世紀五十年代,修建交大時,包括地下室在內(nèi)的郗家多間房子里都借住過南方來的工人。
楊虎城多次造訪過郗家宅院
郗衛(wèi)夫婦還保存著多張珍貴的照片資料。在一張“辛亥革命五十周年參加辛亥革命老人合影”中,周恩來、董必武、沈鈞儒等人位列其中,第三排站著的人中,有一位就是當時郗家宅院的第二代主人——郗衛(wèi)的爺爺郗朝俊。郗衛(wèi)說,那是1961年,爺爺作為辛亥革命陜西僅有的兩名代表之一,赴北京接受國家領(lǐng)導(dǎo)人接見時拍攝的,同去的另一位代表是康繼堯。
郗朝俊是從這所宅院走出去的一位知名人士,是陜西著名的法學家。他1882年生于陜西華陰縣。1901年考為庠生,次年考入關(guān)中大學堂。1905年,22歲的他,學習優(yōu)異,被學堂選送日本學習,成為陜西省最早赴日留學生之一。1906年在日本加入孫中山組織領(lǐng)導(dǎo)的同盟會。隨后幾年,一邊攻讀學習,一邊參加革命工作。再后來,郗朝俊先后在西安、南京、湖北等地任職,擔任過陜西最高法院推事、立法院立法委員、陜西高等法院院長、西北大學法律系教授等職。同時,他伏案著述,創(chuàng)作了《法學通論》《刑律原理》《刑法原理》等著作。
除了走出去的知名人士,郗家大宅還走進過重要人物。著名愛國將領(lǐng)楊虎城曾多次造訪郗家宅院,這緣于他與郗朝俊長子郗昌麒的一段淵源。郗昌麒早年留學日本,其間,結(jié)識了楊虎城及其夫人謝葆真。關(guān)于楊虎城的片段,王曉燕都是后來聽婆婆回憶講的。她說,據(jù)婆婆說,后來大伯回到西安,楊虎城多次攜夫人謝葆真來過家里,當時都坐在這棟樓前的小涼亭里喝茶、聽戲。至今,楊虎城夫婦和大伯郗昌麒夫婦以及秘書米暫沉的合影,還被王曉燕珍藏著。
作為老宅的第四代主人,郗衛(wèi)、王曉燕夫婦現(xiàn)在最擔心的就是老宅遭到破壞。“周圍很多舊房子都拆遷改造了,我們害怕它也難免。”王曉燕說,這幾年,老宅吸引了西安博物院、西安市文物局的多位文物、民俗專家到訪,大家對她和愛人保護老宅的行為予以肯定。王曉燕說,他們希望老宅得到保護,不僅僅因為那是自己的家,更覺得這座精美的清代建筑是承載歷史記憶的珍貴文物,為此,他們曾拒絕過別人關(guān)于改造老宅、出租賺錢的建議,他們希望這里能成為西安人搜尋歷史、感受古樸的一個僻靜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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