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鋼和泰藏卷也較為準確地反映了靈州西通河西及西域(于闐)道上的有關民族、宗教、地理等方面的情況。文書共73行,紙呈蒼白色,分四部分。正面系于闐使臣在沙州用和田文、古藏文寫的狀稿,背面為漢文抄寫佛經。其中第二部分10—16行記載了自于闐至河西南部經歷之城鎮(zhèn),直到與河西節(jié)度使相接境的朔方節(jié)度使治所。如樓蘭城(Kyau rata kamtha)、沙州城(sacu. Kamtha)、瓜州城(kractu kamtha)、肅州城(sauha:cu kamtha)、甘州城(kamacu. katha)、涼州城(laicu kamtha)、朔方城(sahva kamtha)。文書27—31行保存了散居于河西地區(qū)的若干部族如yaha:dakara(藥羅葛)、baku(仆固)、karabara(契苾)、si kara(思結)、Itaugara(同羅)等。據(jù)黃盛璋先生考證,此卷和田文書寫于后唐同光三年(925),時歸義軍正處于曹議金時代,甘州回鶻正當蓬勃發(fā)展時期,于闐出使沙州并經瓜肅甘涼等州到達朔方(靈州),途中對散居河西的若干部族均有描述,因而不可能對雄居河西的甘州回鶻沒有記載。黃氏推測,首列部族yaha:dakara(藥羅葛)就是回鶻可汗姓,即以藥羅葛代指回鶻。(注:黃盛璋《〈鋼和泰藏卷〉與西北史地研究》,載《新疆社會科學》1984年第2期。)。然于闐使臣穿過甘州回鶻的控制區(qū),經涼州安全到達靈州,一路暢通無阻,當與曹議金親征甘州回鶻、開通河西舊路有關。
那么,靈州西通涼州道路,又是如何走法?
《太平廣記》卷484引陳鴻祖《東城老父傳》云:“河州敦煌道,歲屯田實邊食,余粟轉運靈州,漕下黃河,入太原倉,備關中兇年”。考慮到唐初的文治武功,此次轉輸糧餉很可能沿河西舊路而入關內,然后北上抵達靈州。廣德二年(764),仆固懷恩引回紇、 吐蕃十萬大軍進逼奉天,河西士卒沿涼州——會州(今甘肅靖遠)——原州(今寧夏固原)——靈州一線,直搗叛軍的軍事?lián)c(注:《通鑒》卷二二三代宗廣德二年十月條載:“懷恩之南寇也,河西節(jié)度使楊志烈發(fā)卒五千,謂監(jiān)軍柏文達曰:‘河西銳卒,盡于此矣。君將之以攻靈武,則懷恩有返顧之慮,此亦救京師之一奇也!文達遂將其眾擊摧砂堡,靈武縣,皆下之,進攻靈州。”其中“摧砂堡”位于原州西南,正當原州西南逾隴山通秦州之要塞。這表明河西士卒正沿涼州——會州(今甘肅靖遠)——原州——靈州一線而用兵。)。其后吐蕃兵鋒伸入關內,原州不保,靈州南逾原州達涼州道阻絕不通。大中三年(849),“吐蕃秦、原、 安樂三州及石門等七關來降”,咸通二年(861),涼州光復,河西舊路得以暢通。然好景不長,中和年間,原州、武州(蕭關)相繼陷落,河西舊路再次受阻。五代后梁時,岐王李茂貞割據(jù)鳳翔,統(tǒng)有階、鳳、秦、邠、渭、涇、原、慶等州,由于政見不同,岐王不允許通貢后梁的使者通過其領地,因此,晚唐五代,靈州南逾原州達涼州的道路無法通行。
現(xiàn)在,讓我們將視野擴及東至賀蘭山、西至河西北山(龍首山、合黎水、馬鬃山)的廣闊空間,大致瀏覽這一特殊區(qū)域內的地貌特征。
在地圖上,我們注意到自賀蘭山西去直到河西北山之間,分布著騰格里和巴丹吉林兩大沙漠,在這片浩瀚的沙海中有兩條大河自西南流向東北,這就是流經酒泉、張掖的額濟納河(黑河)與匯集了武威附近諸河川的白亭河(石羊河)。這兩條大河的中下游發(fā)育了沿河分布的帶狀綠洲,這些綠洲為行人提供了絕好的水源補給。因此我們有理由認為,靈州西通涼州道路主要是在橫穿大漠中沿著白亭河的流向而行走的。
高居誨《使于闐記》云:“自靈州過黃河行三十里,始涉入黨項界,曰細腰沙、神點沙。至三公沙宿月氏都督帳。自此沙行四百余里,至黑堡沙。沙尤廣,遂登沙嶺。沙嶺,黨項牙也,其酋曰捻崖天子。渡白亭河至涼州,自涼州西行五百里至甘州”(注:《新五代史》卷七四《四夷附錄·于闐》。)。此處“細腰沙”、“神點沙”、“三公沙”、“沙嶺”均難考定,根據(jù)行程,唯一肯定的是諸沙地均在今甘肅北、內蒙古阿拉善左旗騰格里沙漠內,五代時皆為黨項境。陳守忠先生經過實地勘察,對此段史料解釋說,自靈州過黃河,出賀蘭山口西北行,所經細腰沙、神點沙即今賀蘭山外數(shù)十里間沙漠,北上至今阿拉善左旗折向西北,經現(xiàn)在的錫林高勒、和屯鹽池至四度井轉向西南,到達今甘肅民勤縣的五托井,由五托井再南行100余里, 即達白亭海至白亭河(今石羊河),即民勤綠州地區(qū),渡白亭河而達涼州。從地圖上看是向北繞了一個大彎子,實際上這是出賀蘭山越騰格里沙漠最好走的一條路(注:前揭陳守忠先生文,《河隴史地考述》,蘭州大學出版社,1993年,225—237頁。)五代宋初,中原使節(jié)、商旅及僧侶西行,均沿此道而行。北宋乾德二年(964), 宋太祖詔沙門繼業(yè)等入天竺求取舍利和貝多葉書。繼業(yè)“自坊州出塞而行,由靈武、西涼、甘、肅、瓜、沙等州入伊吾、高昌、焉耆、疏勒、大食諸國”(注:范成大《吳船錄》卷上,峨眉牛心寺條,知不足齋叢書本。)。。四年,“知西涼府折逋葛支上言有回鶻二百余人,漢僧六十余人自朔方來,為部落劫略,僧云欲往天竺取經,并送達甘州訖,詔書褒答之”(注:《宋會要輯稿》方域二一,西涼府條。)。按:西涼府即涼州,其時為六谷蕃部所有,朔方即靈州。“部落”為西涼六谷蕃屬部,考其據(jù)地,當在白亭河流域交通之要沖民勤縣附近。根據(jù)以上地域可以肯定,這批僧人從靈州出發(fā),渡黃河出賀蘭山口,穿騰格里沙漠,趨白亭河而行,然后溯河南下達今甘肅民勤綠洲,在此為當?shù)剞逅会尫?,繼續(xù)往西天求法。據(jù)此我們可以看出絲路靈州——涼州道在溝通中西佛教的聯(lián)系與交往中起到了異乎尋常的作用。
必須指出,涼州自咸通二年收復以來一直有三股政治勢力互相交叉、滲透,因而涼州時常鬧亂,政局極為不穩(wěn)(注:S.5139《涼州節(jié)院使劉少晏狀》反映,咸通二年(861)涼州光復后, 張議潮曾調沙州士兵駐守涼州,劉少晏等即為戍兵之子孫。四年(863)唐置涼州節(jié)度使,力圖阻止歸義軍勢力向涼州滲透。P.3569《光啟三年(887 )官酒戶馬三娘等牒》中有“涼州使曹萬晟”及“涼州嗢末”的記載。此處“涼州使”當為唐涼州節(jié)度使所遣。P.2945(8 )《歸義軍節(jié)度使致涼州仆射書》載,貞明二年(916),曹議金遣使入貢后梁, 使者進至涼州為嗢末剽劫,未達而還。結合以上文書我們認為,在歸義軍、中原王朝、嗢末這三股政治力量中,以涼州節(jié)度為代表的中原王朝占據(jù)著涼州城,歸義軍則從收復涼州之始就沿河西舊路不斷向涼州擴散自己的勢力,但是在很大程度上左右涼州政局并且控制絲路涼州道的則為嗢末族。)。曹氏歸義軍時期,歸義軍轄境二州六鎮(zhèn),涼州自立守將,不久為六谷蕃所有,因而西域及河西遣使常在涼州受阻。另一方面,甘州回鶻也憑借有利的地理位置優(yōu)勢和強大的軍事后盾,經常阻塞河西舊路,其搶劫財物,阻留過往商旅,甚至劫殺使節(jié)之事,敦煌文書S.5139《涼州節(jié)院使劉少晏狀》、P.3016《某乙上令公狀》、P.3556《曹保昇牒》、P.3718《梁幸德邈真贊》等均有反映。盡管如此,甘州回鶻仍是絲路靈州道上最為活躍的民族,由于控扼絲路,居間各國商旅,從事販賣馬匹及西域寶貨的中繼貿易,從中攫取高額利潤,由是促成了絲路靈州道一度的空前活躍。因此,晚唐五代宋初,甘州回鶻對于確保絲路靈州道的暢通及促成絲路貿易的興盛做出了積極的貢獻。 (責任編輯:陳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