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同樣要感謝吐魯番的酷熱干燥,為我們在阿斯塔那保存了那么多的紙質(zhì)文書。正像敦煌寶藏發(fā)現(xiàn)而建立了博大精深的敦煌學一樣,吐魯番也因阿斯塔那地下文書的發(fā)現(xiàn),形成了吐魯番學。敦煌和吐魯番同在絲綢之路,并且毗鄰相連,在文化上一脈相承,多有淵源,所以現(xiàn)在人們將吐魯番學與敦煌學并稱,成立了中國敦煌--吐魯番學研究學會。
考古學者和歷史學家做夢都想得到的東西,在這里都有。它不是統(tǒng)治者的御用史官以粉飾之筆寫成的所謂"歷史",它就是現(xiàn)實的直接呈示,歷史的具體復活。它們都是世俗的文書,租佃、雇傭、買賣、借貸的契約,戶籍、手實、計帳、定戶等帳,受田帳、欠田帳、退田帳,差科薄等籍帳,審理案件的辯辭和錄案,授官授勛告示,收發(fā)文薄、收支帳歷、行旅的過所和公驗、符貼碟狀等官府文書,以及歷書、藥方、經(jīng)籍、私人信札、隨葬衣物疏等。在這些世俗文書中,流淌著栩栩如生的鮮活生活。比如,其中有那位大名將的邊塞詩人岑參的一筆馬料帳,上面寫著:"岑判官馬柒匹,共食青麥三斗五升,付健兒陳金。"我們平常只是沉醉于詩人那些光彩奪目的偉大詩篇,實際上,沒有這里記載的7匹馬,沒有這7匹馬所食青草,這位岑大詩人走不到西域,也就寫不出那些雄奇的詩篇。
再偉大的東西,也要根植在平凡、質(zhì)樸、實在的物質(zhì)之上。生活就是如此,現(xiàn)實就是如此,歷史也應如此。我們就從這世俗的一角,掀開了歷史神奇眩目的表面,觸摸到了潛在下的歷史實質(zhì)。
在阿斯塔那哈拉和卓古墓群中,還發(fā)現(xiàn)了奇妙的伏羲女媧圖。伏羲女媧是我國古代傳說中的人類始祖,伏羲教導人們從事農(nóng)牧、漁業(yè)生產(chǎn),女媧則教導人們婚姻嫁娶人倫理法。圖中的伏羲、女媧都是人首蛇身,伏羲在左,左手執(zhí)矩;女媧在右,右手執(zhí)規(guī)。專家們說,他們手中的規(guī)、矩既是生產(chǎn)工具,又象征著社會秩序。伏羲女媧蛇尾纏繞在一起,可能暗喻交合生殖;頭上繪日,尾間繪月,周圍繪滿星辰,似乎表達一種空闊浩渺的宇宙圖景。
這的確是一幅構圖奇特,寓意深奧,具有濃重神秘色彩的國畫。這幅彩色圖畫一發(fā)表,立即引起了學術界的關注。人們發(fā)現(xiàn),這幅畫竟然與生物的基本遺傳物質(zhì)--脫氧核糖核酸分子的結構非常相似。以化生萬物為名,1983年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的雜志《國際社會科學》,將《伏羲女媧圖》作為首頁插圖刊出。
阿斯塔那古墓群位于一片寸草不生的青色隔壁上,戈壁上稍有隆起處,便是一座古墓。沿著考古工作者挖開的甬道,一步步走進墓室,就像沿著時光的隧道走向歷史深處,一股陰森森的涼氣撲面而來,燦爛的陽光不見了,墓室中只有一盞昏暗的白熾燈泡在睡眼惺忪地發(fā)著紅光。墓室里的壁畫影影綽綽,斑斑駁駁。其他人都已出去了,只有我一個人站在墓室里遙想墓主人生前的音容。墓室里太靜了,我似乎聽到了自己心"咚咚"的跳動聲;墓室里陰氣又太重了,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彌漫全身,沁人骨髓。我趕緊轉(zhuǎn)身走出墓室,又回到藍色的天空和明亮的陽光下,讓燙人的熱風勁吹我的胸臆。
后來我就看到一位婦女的詞藻華麗的墓志銘。這是一位賈姓婦女,死于1333年前:
"上天所賦予她的生命是有限的,因為正如白駒過隙一樣不會拖延,正如閃電一樣不能駐留。歲月也到了它的來端,生命也消耗凈盡。翡翠樹干枯了,她永遠離開了這些時日,永遠沖破了這人間的苦難之網(wǎng)。"
站在阿斯塔那一座接一座突起在戈壁上的古墓地上,我對這篇墓志銘沉吟再三,回味良久。